林府的家奴是午夜摸进名录司的。
他们没带锤子,带的是一瓶从西域高价买来的“蚀墨水”,据说能将百年陈墨都化为无形。
黑影在巨大的照壁前一阵涂抹,林侍郎的名字和罪状果然如青烟般消散,只留下一片被药水浸润过的、略显潮湿的墙面。
家奴回去复命,林侍郎一夜好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名录司外就围满了人。
只是所有人都没敢大声喧哗,而是死死地盯着那面照壁,脸上是见了鬼的表情。
一夜过去,那片潮湿的墙面早已干透。
林侍郎的名字,不仅重新浮现,而且墨色比之前更深,仿佛要渗进墙壁的骨髓里。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名字下方,多了一行朱砂写就的小字,那红色鲜活得像是刚从谁的血管里抽出来的。
「篡改三次,加注‘永耻’。」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三次?昨夜不是才第一次吗?”
“蠢货!这账,是连你心里的念头都算进去的!”
话音未落,一个从城西侍郎府方向跑来的小贩,连滚带爬地冲进人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好了!林府门前……门前那只谢师的布偶,眼睛里流血了!”
众人哗然,纷纷涌向林府。
只见府邸大门旁,那只本是点缀的、穿着喜庆红袄的布偶,一双用黑曜石做的眼珠里,正缓缓淌下两行暗红色的“血泪”。
那血泪粘稠,滴落在地,任凭风吹日晒,竟丝毫没有干涸的迹象。
这诡异的一幕,足足持续了三日。
韩昭接到密报,带着大理寺的人赶赴林府时,府内已是一片愁云惨雾。
她没有理会哭天抢地的林侍郎,径直走进正堂。
“啪嗒!”
一声脆响,正堂主位后方悬挂的一块“德高望重”金漆牌匾,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摔在地上。
紧接着,仿佛是连锁反应,“啪嗒、啪嗒”之声不绝于耳。
墙上所有悬挂的铜牌、玉器、嘉奖的卷轴,一件接一件地脱落,散了一地。
一个年轻的录事官想去扶起一块牌匾,手刚碰到,那牌匾就像被火烫了一样,猛地弹开。
他再试,牌匾竟在地上微微震动,拒绝他的触碰。
韩昭目光一凝,她看清了,那些散落一地的牌匾,七零八落,却隐隐拼出了一个字。
“逃。”
她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想到了执灯阁外墙上,那面代表了京城所有权贵府邸的铜牌墙。
她猛地回头,望向执灯阁的方向。
几乎就在她生出这个念头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遥远的风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嗡鸣。
她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警告。
是“账”识别出了无法回收的坏账,正在启动隔离,将这个目标从它所维系的世界里,彻底剥离出去。
同一时间,陆知秋正把自己关在大理寺的故纸堆里。
他没有去查林侍郎的案子,而是调阅了三十年前,织魂一族被灭门后,所有关于“灾粮”的卷宗。
在一本蒙尘的《织魂补遗》副本的夹页里,他找到了一张被忽略的名单。
名单上,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林侍郎的父亲,前户部主事林源。
罪名:三十年前,虚报南境灾情,冒领赈灾粮三万石,致使万人饿死。
债务,原来是会继承的。
继承的不是血缘,而是坐上那张椅子后,一脉相承的贪婪。
陆知秋面无表情地将资料重新封好,没有上报。
他走出大理寺,在漕运码头找到了正在搬运货物的陈九。
“帮我存一样东西。”
陈九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油布包,一言不发,转身将其锁进了漕帮最深处的密舱里。
水流之下,万无一失。
黄昏,守灯人老吴头提着他的灯油,照例去检修执灯阁外的长明灯。
他哼着小曲,却发现一连七盏灯都出了问题。
灯芯焦黑,像是被雷劈过,任他怎么更换灵油,都点不起一丝火星。
“邪了门了。”他嘀咕着,正准备上报。
忽然,他感觉手中的一盏灯盏自行发起热来,烫得他差点脱手。
一簇幽绿色的火苗“腾”地一下蹿起,火光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七张惊恐扭曲的人脸!
老吴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认得那几张脸,都是这些年陆续病逝的官员,当年都和林侍郎走得很近。
“灯……灯要亮……小的晓得了。”他对着那七盏不亮的灯,重重磕了个头,嘴唇哆嗦着。
那一夜,他没回家,一个人守在执灯阁外,直到天明。
阿阮已经连续三日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座望不见顶的高阁之下,阁楼顶端,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正不急不缓地拨动着一副巨大的算盘。
算盘珠子每响一声,便有一枚沾着血的铜钱,从高阁坠入无尽的深渊。
第四日清晨,她从噩梦中惊醒,一开门,就愣住了。
她家门槛上那个母亲缝给她的破布偶,小小的手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冰冷的铜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