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懿旨一出,整个京城暗流汹涌。
三日后,午门外。
京中大大小小的戏班乐坊,乌泱泱跪了一地,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惶恐不安的喜气。
升平乐坊的班主李春来,更是紧张得两腿发软,袍子下摆都被手心的冷汗浸湿了一片。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边那个戴着帷帽、身形高挑的女人,心里直打鼓。
登记的太监尖着嗓子挨个唱名:“升平乐坊,李春来,携旦角云袖、武生赵四……傀儡师,谢扶光。”
念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太监的声音顿了顿,抬眼打量着那个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气息的女人。
她只提着一只样式古朴的木箱,另一只手里却抱着个半人高的仕女木偶,那木偶半边脸被烧得焦黑,看上去诡异又破败。
李春来连忙凑上去,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公公见谅,这是我们班子新请的角儿,压箱底的绝活。”
太监掂了掂荷包,脸色好看了些,却还是忍不住撇嘴。
宫里什么奇人异士没有?一个摆弄破木偶的,能有什么绝活?
待走远了,李春来才敢压低声音冲着谢扶光抱怨:“我的姑奶奶,你这开价一场三十两银子,简直是疯了!我这小本生意,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旁边身段妖娆的旦角名伶云袖掩唇一笑,凤眼流波:“李班主此言差矣。扶光妹妹可说了,她的傀.儡戏,能叫死人都开口唱曲儿呢。这价钱,值。”
李春来一个哆嗦,没敢再接话。
乐工们被安排在御花园一角的偏院里,地方不大,透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谢扶光一言不发,选了最角落的一间房。
当晚,她擦拭着那具焦黑的仕女木偶,指尖在木偶冰冷的脸颊上轻轻划过。
夜深人静,她掀开硬邦邦的床板,准备将木箱藏进去。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凝固了。
床板内侧,竟烙着一个极其隐秘的暗记——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这是织魂一族内部,专门用来标记“信使”接头点的符纹。
二十年了,除了她,竟然还有族人留下的痕迹?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将床板缓缓合上。
第二日排练,院子里锣鼓喧天。
掌事太监孙德全领着一个瞎眼的老琴师走了进来,那琴师怀里抱着一把断了弦的旧琵琶,步履蹒跚,满脸风霜。
“这是崔师傅,”孙德全捏着嗓子介绍,“早年在宫里当过乐官,太后念旧,特召他回来为寿宴添一曲。你们好生配合。”
李春来等人连忙点头哈腰。
那盲眼琴师却像是没听见周围的喧闹,径直摸索着朝谢扶光的方向走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帷帽的轻纱,直直“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周围人声嘈杂,他的声音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她的耳膜。
“我是你舅舅,崔明镜。”
谢扶光握着提线杆的手猛地一紧。
“你娘留下的东西,我带来了。”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继续说,“她没死绝。你们家的事,也该收尾了。”
趁着排练间隙,崔明镜将她引到一处无人注意的假山后。
他从怀里摸出半块龟甲,触手冰凉。
谢扶光接过,只见上面用古老的织魂文,刻着八个字:帝承玄冥,万鬼俯首。
“先帝当年,与钦天监监正合谋,以织魂血脉为基,布下‘双生共寿阵’,窃取国运为你娘续命。”崔明镜的声音沙哑而沉痛,“如今,真正维持阵法运转的,并非太后日日饮下的汤药。而是每逢月半十五,就有一位‘活祭’,在地宫深处,代她承受反噬之苦。”
谢扶光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窖里。
活祭……
她的妹妹,难道就是……
皇帝寿宴当晚,大殿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轮到升平乐坊献艺。
谢扶光报的曲目,是再寻常不过的《孟姜女哭长城》。
起初,一切并无异常。
她藏身幕后,指尖灵丝翻飞,那哭倒长城的木偶仕女,身段哀婉,姿态凄美,引来一片叫好。
就在剧情推向高潮,孟姜女跪地泣血之时,异变陡生!
那木偶,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张开了嘴。
它没有流泪,而是开口唱出了一段闻所未闻的古调。
那曲调苍凉、诡异,不似人间之声,仿佛来自幽冥地府,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无尽的哀怨。
瞬间,殿内几位上了年纪的宗室老臣,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孙德全更是如遭雷击,尖声叫道:“停下!快给咱家停下!”
可他话音未落,却惊恐地发现,整个大殿的宾客,包括他身边的护卫,竟都像被抽走了魂魄一般,个个眼神呆滞,陷入了短暂的昏睡。
唯有高坐于凤座之上的太后,浑身剧烈颤抖,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尽褪,她死死盯着那个唱歌的木偶,嘴唇哆嗦着,喃喃吐出几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