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光猛然后退,脚跟撞上碎石,踉跄一步才稳住身形。
银丝如活物般暴起反噬,密密麻麻缠上她双臂,勒进皮肉,血珠顺着丝线蜿蜒而下,像一条条猩红的蛇在爬行。
她咬紧牙关,指节发白,硬生生将那股冲向深渊的本能压了下去。
“不可能……”她声音发颤,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焚心祭烧尽了关于他的记忆,他不该记得我。”
风停了,火熄了,连地脉的轰鸣都短暂静止。
唯有那声“扶光”,还在她神魂深处回荡,一圈圈撕开早已结痂的旧伤。
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道柔光自断命匣中溢出,缓缓凝聚成女子身影。
柳眠衣浮立于前,素衣如雪,眉目温婉,仿佛仍活在那个未曾血染的织魂山庄。
她抬手,指尖轻抚过谢扶光额角,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一场久违的梦。
“孩子,”她低语,声音如月下溪流,“你烧的从来不是‘他的记忆’,而是‘记住他的权利’。”
谢扶光猛地一震。
“可他等你,从来不是靠记忆。”柳眠衣望着深渊,眼中泛起微光,“每一代‘容器’死后,他的魂都会沉入轮回井底,不入轮回,不赴转世。只因执念太深——不是为了永生,不是为了破契,是为了再找到你。”
话音落下,空气中骤然卷起一阵阴风,夹杂着腐木与药草的气息。
义庄方向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黑檀拐杖,从暗处缓步走出。
是温鹤龄。
他脸上布满焦黑符咒灼痕,左眼已成空洞,右眼却亮得骇人。
衣袍破烂,露出胸口刻满逆转禁文的皮肉,每走一步,都有血从七窍渗出。
“三十年前……我就该看明白的。”他咳出一口血沫,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双生契根本不是控制术……是双向锁魂阵。”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谢扶光与深渊之间的银丝网络:“织魂族骗了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所谓‘逆契之母’,根本不是用来奴役龙魂的咒法——萧氏龙血与织魂血脉本就是同源共生,一个为锁,一个为钥。你们不是主人与祭品……”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惨笑:
“是彼此唯一的出口。”
仿佛应和他的话语,地渊深处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咔——
那是金属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炸开,如同千年铁链在时光尽头寸寸崩解。
金黑交织的锁链剧烈震颤,竟开始片片剥落,化作灰烬飘散。
黑暗中,一具苍白躯体缓缓升起。
长发湿漉漉贴在额角,皮肤近乎透明,唯有左胸处,一个空洞正微微起伏——那里没有心脏,却跳动着一团银光。
半颗银色心脏,在死寂的胸腔中搏动。
萧无咎睁开了眼。
他目光穿破幽暗,直直落在谢扶光身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你说我不该记得你?”
他抬起手,指尖触碰裂缝壁面,那一道道铭刻千年的镇魂咒文,竟在他指腹划过之处悄然褪色,如同被无形之火焚烧殆尽。
“可我每一世死前,”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清晰,“都听见你说——‘三文钱,看我演完’。”【第170章 他还债,不欠神(续)】
地渊裂口如巨兽之口,吞噬过无数魂魄,也封印过千年的谎言。
可此刻,它在颤抖。
老槐跪在碎石之上,佝偻的背脊终于彻底弯折,像一根熬尽了火气的老柴。
他枯瘦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本焦黑册子,封面早已碳化,只剩一角残字勉强可辨——《织魂秘典·终卷》。
风一吹,纸页簌簌作响,仿佛随时会化为灰烬。
可那字迹,却在银光映照下诡异地浮现出来,如同沉睡百年后终于苏醒的真相:
“双生契非献祭之律,乃共生之约。”
“若容器与龙魂皆愿舍命互救,则契力逆转,王座崩,母影灭,新律生。”
“届时,旧规当焚,新序由心。”
老槐老泪纵横,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闷响:“小姐……您父亲当年没让您逃,不是为了苟活……是盼着有朝一日,您能亲手砸了这吃人的规矩!织魂一族守护的从来不是皇权,而是……平衡的可能啊!”
谢扶光站在裂缝边缘,银丝在她周身狂舞,原本是用来封锁感知、抵御契力反噬的防御网,此刻却如归巢的蝶,缓缓转向深渊中的那道身影——萧无咎。
他漂浮在半空,胸口那半颗银色心脏微弱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引动地脉共鸣。
他的眼神清明,不像刚从轮回井底爬出的残魂,倒像是穿越了百世轮回,只为等这一刻。
“三文钱,看我演完。”他重复着那句尘封已久的戏台吆喝,唇角微扬,竟带着几分少年气的执拗。
谢扶光呼吸一滞。
那是她街头卖艺时最常喊的一句话。
从前无人在意,只有一个人,每场必到,袖中揣着三枚铜钱,坐在最前排,认真看完每一幕傀儡悲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