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眼尖的孩子最先叫起来:“风!画要被吹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闪电般按住了那张薄纸的边缘。
是柳青枝。
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指尖轻轻抚过那张纸。
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他们敬畏地看着这位代替了谢仙子,教他们读书写字的新“先生”。
赵十三松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柳青枝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不是惊慌,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与狂喜的顿悟。
她的指尖,正停在那双赤裸的脚上,沿着那条蜿蜒的山路,一寸寸地向上游走。
那线条看似随意,实则每一处转折,每一个顿笔,都蕴含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不对……”柳青枝的声音在发颤,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这不是告别信,这不是!”
她猛地抬起头,双眼亮得惊人:“姐姐不是走了……她是把路,画给了我们!”
赵十三和孩子们都愣住了。
那日,苏婉儿冒死送来的《脉魂录》残卷里,最后一页描绘的,正是一幅名为“引识图”的图案。
那是织魂族用来引导新生傀儡师精神力的秘法,教人如何挣脱束缚,找到属于自己的“本心之路”。
而门上这幅画,正是“引识图”最精髓的变体!
柳青枝一把揭下那张纸,视若珍宝地捧在怀里,转身冲回院中。
她没有找纸,而是捡起一截烧剩的炭笔,直接冲到院墙下。
她深吸一口气,手臂挥动,在斑驳的白墙上,迅速而精准地临摹出那幅山路行足图。
画毕,她退后一步,在那幅巨大的图画旁,用尽全身力气,写下三行决绝的小字:
“眼不盲,心不缚;”
“手不动,命难活;”
“线断处,人始走。”
那一刻,风停了,阳光照在墙上,那幅画和那几行字,仿佛有了生命,灼烧着每一个看向它的人的眼睛。
谢扶光留下的那根断线,在这一刻,被无数双眼睛,重新接上了。
夜色渐深,京城西角,一家新开的木匠铺子“自手堂”里还亮着灯。
裴明远正专注地为一根拐杖雕刻龙头。
客人是个在腿脚上落下残疾的少年,他说,与其拄着一根光秃秃的木棍,不如让它看起来像个能咬人的伙计。
裴明远沉默地接了活。
他雕得很慢,每一刀都像是要把自己的固执刻进木头里。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窸窣声,像是有只野猫路过。
但裴明远握着刻刀的手却猛地一顿。
他放下工具,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破旧的木箱被随意地扔在台阶上。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背影,正匆匆拐入黑暗的巷口,消失不见。
裴明远皱起眉,警惕地将箱子拎进屋内,关紧了门。
箱子很轻,里面空空如也。
他将箱子翻过来,在箱底的夹层里,摸到了一行细如发丝的刻痕。
他凑到灯下,瞳孔骤然收缩。
“七月廿三,子时三刻,南市井底有声。”
这种雕刻手法……是“隐文丝刻”!
谢扶光独有的手法,用以在傀儡内部留下不为人知的记号。
可她不是已经走了吗?
裴明远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究竟是谁的安排?
是谢扶光的遥控,还是有人在模仿她的笔迹设下的陷阱?
他将信将疑,但还是沉默地将那只空箱子,死死地塞进了自己的床板底下。
两天后,赵十三带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在断线塾外的空地上晒谷子,一抬头,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街角路过。
那人衣衫褴褛,头发花白,正是被罢了官的前礼部郎中,韩崇礼。
“看,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一个孩子指着他,大声嬉笑起来。
“闭嘴!”赵十三低声喝止了那孩子,他舀起一碗刚出锅的糙米粥,快步走到韩崇礼面前,递了过去。
韩崇礼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满是错愕。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他视作蝼蚁的乞儿头目,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
“我曾想按住所有人的头,让他们跪下,”他接过那碗温热的粥,声音沙哑,“到头来,却是被这看不见的命运,压弯了自己的腰。”
赵十三看着他,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若真悔,今晚就去南市第三口古井边站上一夜。”
韩崇礼握着碗的手一僵。
赵十三的目光沉静如水:“那儿,要出事。”
当夜,钦天监观星台上,陆九渊正对着堪舆图,眉头紧锁。
地脉仪显示,南市一带的阴气正在微弱但持续地聚集。
这股气息很古怪,不像是鬼祟作乱的煞气,反而更像是一种……由活人意念催生出的共振。
“去看看。”他冷声对自己最得力的弟子下令,“带上照魂沙。”
半个时辰后,弟子带回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