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七次钟声敲响
社会强制推行“情绪稳定芯片”,
愤怒、悲伤、嫉妒等负面情绪成为违法行为;
我因偷偷撰写悲剧小说被捕,
在法庭上,检察官冷笑问我为何挑战完美社会;
我轻声回答:“因为昨天,我女儿死于‘意外’,而你们不允许我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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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是温吞的,带着消毒水的标准气味,恒定在人体最适的摄氏22度。听证室里一片纯白,墙壁、地板、座椅,甚至连审判席的弧形桌面,都是一种毫无瑕疵的、吸收了一切杂光的乳白。这里太安静了,只有微型摄像头转动时几不可闻的蜂鸣,以及记录仪笔尖在光屏上划过的沙沙声。林默坐在被申请人席位上,同样穿着一身白色囚服,布料柔软,却像一层冰冷的皮肤紧贴着他。他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下方,那块植入“情绪稳定芯片”的皮肤下,传来规律而微弱的脉动,确保他的心率、皮质醇水平、神经电活动,全都牢牢锁死在“平静”的绿色区间内。
“编号734,林默。”主审官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同样剔除了所有起伏,像一段预先录制好的语音,“公诉方指控你,于新元57年3月至11月期间,多次违反《社会情绪健康法》第三条、第七条,故意制造、传播具有强烈负面情绪导向的非法内容,即所谓‘悲剧小说’实体手稿共计十二篇,证据编号A-1至A-12。你是否认罪?”
林默抬起眼。审判席上坐着三位审判员,表情是统一的淡漠,眼神空洞,仿佛只是这套完美社会系统延伸出来的传感器。旁听席空无一人,除了角落里那两个穿着银色制服、站得笔直的秩序维护官。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我承认,撰写那些文字。”林默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在绝对安静的空间里激起小小的涟漪。芯片确保他的声带振动平稳,没有丝毫颤抖。
公诉方代表,一位面容姣好、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女性,嘴角习惯性地维持着一个标准的、代表“友善”的微小弧度。她面前的光屏跳动着林默那十二篇手稿的扫描件,那些用钢笔写在再生纸上的字迹,在数字化后显得格格不入。
“嫌疑人林默,”她的声音甜美,却毫无温度,“请解释你的动机。在一个已经消除了痛苦、悲伤、愤怒,所有负面情绪都得到有效管理和疏导的社会,在一个人类终于实现持久和谐与幸福的完美时代,你为什么要创作这些……充斥着绝望、离别与泪水的东西?”她顿了顿,光屏上恰好定格在一段文字特写:“……她的指尖最后一次拂过冰凉的窗棂,外面是永恒的人造黄昏,她知道,不会再天亮了。”
公诉方代表轻轻摇头,那弧度完美的微笑里,第一次掺入了一丝可以称之为“困惑”的模拟情绪,但转瞬即逝,快得像是程序错误。“这些词汇,这些描述,是对社会基本规范的公然挑衅。根据监测,阅读过你手稿的七名预备公民,情绪指数出现了短暂的、不应有的波动。你在蓄意污染他人的心灵,林默先生。为什么?”
为什么?
林默的目光掠过公诉方代表那张无懈可击的脸,掠过审判员们空洞的眼神,掠过纯白无暇的墙壁,仿佛要穿透这间密不透风的听证室,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动了一下,这是芯片允许范围内的、极其微小的物理动作。
“因为,”他开口,声调依旧平稳,被芯片牢牢锁死,但语速似乎慢了微不可查的一瞬,“昨天,我的女儿,林晓,死了。”
听证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连记录仪的沙沙声都停顿了。三位审判员的眼皮几不可察地同步眨动了一次。角落里的秩序维护官,站姿似乎更加僵硬了一分。
公诉方代表脸上的微笑凝固了,像一张制作精良的面具突然卡住。她面前的光屏上,关于林晓的死亡报告自动弹出——“编号1198,林晓,新元74年生,死于新元98年4月12日。死因鉴定:意外性生理机能终止。情绪指数记录:临终前保持稳定。处理状态:已火化,基因序列归档。”
“编号734,”主审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系统处理异常时的轻微杂音,“请注意你的陈述内容。根据记录,编号1198的死亡属于‘意外’,程序合规,处理完毕。个人情感不应,也不能作为挑战社会规范的理由。你的芯片读数……”
“我知道,”林默打断了他,声音依旧轻,却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冰片,划破了室内温吞的空气,“我知道我的读数正常。悲伤、愤怒、痛苦……所有这些,芯片都不允许。它们被抑制,被转化,被疏导成无害的背景神经电信号。连一滴眼泪,都无法流出来。”
他微微抬起头,直视着主审官,也直视着那个笑容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审视的公诉方代表。
“他们不允许我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