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死在合影里
那张毕业照上有42个人,除了我,其他41个都死了。
法医说,他们死于昨天下午5点23分。
可照片是在5点20分拍的。
警察问我:“按下快门的3秒钟里,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努力回忆,却只记得取景器里,所有人都对着我微笑。
直到我翻出藏在衣柜底层的原版照片——
每个人的眼眶里,都没有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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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在我手里,冰凉,硬挺。铜版纸的质感,本该光滑,此刻却像粗粝的砂纸,摩擦着我的指尖。上面是四十一个人,不,连上我,是四十二个。毕业照。背景是我们待了四年的大学主楼,红砖墙,爬满了常青藤,夕阳给它镀了层不祥的金边。日期和时间,精确地烙印在右下角:6月21日,下午5点20分。
现在,这张照片是唯一的物证。其他的,都成了停尸房里冰冷的序号。
四十一个。
法医的报告,那个穿着白大褂、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的男人,他用一种宣读说明书般的平静语调说,死亡时间,昨天下午5点23分。集体性,原因不明。生理机能像是在同一秒被齐根斩断。
5点23分。
快门按下,是在5点20分。三分钟。仅仅一百八十秒,生与死的界限被碾得粉碎。
办公室里只有我和李警官两个人。灯光是惨白的,照得人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空气凝滞,带着一股档案柜陈旧的纸张味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压抑。他把照片推到我面前,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叩”声。
“陈默,”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我耳膜上,“再看一遍。按下快门的那三秒钟,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任何细节,哪怕你觉得最荒诞不经的。”
我盯着照片。那一张张年轻的脸,熟悉的,不那么熟悉的,此刻都凝固在方寸之间,对着镜头,笑容灿烂。班长赵峰站在最中间,嘴角咧开,露出标准的八颗牙。他旁边的孙静,眼睛弯成了月牙。后排的李强,甚至搞怪地比着剪刀手……每个人都像是在庆祝,在告别,在憧憬。
多么完美的一张毕业照。
可我为什么,只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直冲天灵盖?
“我……我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我的声音干涩,像砂纸磨过喉咙,“就是拍照,正常的流程。我喊了‘一、二、三、茄子’,大家笑了,然后我按了快门。就这样。”
“就这样?”李警官重复了一遍,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试图剖开我的表皮,看看里面是否藏着别的东西,“取景器里呢?按下按钮前,透过那个小框,你看的时候,有没有任何……异常?”
异常?
我闭上眼。
阳光有些刺眼,从取景器看出去,世界被框定在一个四方的明亮里。红色的砖墙,绿油油的藤蔓,四十一张面孔,层层叠叠。他们在笑,是的,都在笑。阳光晃得我有些眼花,那一瞬间,所有的笑容似乎都重叠在一起,变得有些……模式化?像是一张张精致的面具。
不对,不是这个。
是声音。
拍照前,周围是嘈杂的,同学们的嬉笑声,打闹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但就在我手指按下快门的那一瞬,大概就是快门叶片开合的那短暂得几乎无法计量的时间里,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抽走了。不是寂静,是死寂。一种绝对的、连空气流动都停止的真空般的死寂。
然后,是视觉残留?还是我的错觉?取景器里,那一片对着我的笑容,好像……凝固了。不是表情不变的那种凝固,而是像蜡像一样,失去了所有生机,僵在脸上。连风吹起的发丝,扬起的衣角,都定格在一个违背物理规律的瞬间。
这感觉太荒诞,太像惊吓过度后的臆想。我说不出口。
“我……可能太紧张了。”我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手有点抖,怕拍糊了。只记得大家都在笑,别的……真的没注意。”
李警官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也跟着那张照片一起凝固了。他最终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无法穿透的迷雾。“照片是唯一的实体线索。时间点……太诡异了。你再想想,有任何发现,随时打我电话。”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接过,指尖触碰,一片冰凉。
我没有回家。那个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家,现在比停尸房还可怕。我在街上游荡,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城市,车流穿梭,人声鼎沸。这一切充满了活力,却都与我隔着一层透明的、无法打破的屏障。
四十一个人。昨天还在一起扔帽子,一起高喊“我们毕业了”,一起约定十年后再聚。现在,只剩我一个。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按下的快门?
如果当时换一个人拍照?如果快门迟几秒按下?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