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死寂。
北境失守的消息，悬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龙椅上的天子，面沉如水。
那个穿着异族服饰的使者虽已被带下，可他傲慢贪婪的宣告，却盘旋在殿宇的每一根梁柱之上。
岁币百万，牛羊十万。
以及……和亲长公主，赵灵秀。
新任丞相王膏，第一个站了出来。
“陛下！”
王膏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戚与沉痛。
“蛮族凶悍，兵锋正盛。我朝连年水旱，国库空虚，不宜再起刀兵，致使生灵涂炭啊！”
“为社稷计，为万民计，臣恳请陛下……暂忍一时之辱，以换取我朝休养生息之机！”
“臣，附议！”
“王丞相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请陛下三思！”
“不过一女子，能换江山三十年太平，此乃公主之幸，亦是社稷之幸！”
一个接一个，主和派的官员们站了出来。
他们言辞恳切，引经据典，将怯懦与卖国，包装成了仁慈与智慧。
林澈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的官职是“拾遗”，本该规谏君王，监察百官。
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见了站在大殿一侧的那个女子。
赵灵秀。
她穿着一身素衣，身形单薄得仿佛能被风吹倒。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原本明亮的双眸，此刻是一片死灰。
当那些“社稷之幸”的字眼钻入她的耳朵时，她的身体只是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头，越过所有朱紫蟒袍，看向了林澈。
那是一种诀别。
一种凄楚到极致的，无声的诀别。
她在用自己最后的神采告诉他：没关系，我愿意。
为了你守护的这个国家，为了你心中的道义，我去。
……
忉利天，轮回镜前。
砰！
哪吒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玉案。
“一群孬种！废物！王八蛋！”
“打不过就要把女人送出去！这就是人间帝王将相？！”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里，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嘿，可笑，真他娘的可笑！”
杨戬的三只神眼怒张。
“一群废物！”
“竟要靠女人的裙摆来换取苟安！”
唯有普法天尊，依旧端坐莲台。
“看到了吗？这就是人性。在绝对的暴力与死亡面前，所有的道德、所有的善意，都不堪一击。”
“他现在一定在权衡。是选择他那可笑的‘善’，与整个国家为敌，还是选择保全自己，默许这一切。”
“无论他怎么选，他都输了。”
“因为，他守护不了任何东西。”
……
金銮殿。
皇帝的身体在龙袍下剧烈地颤抖。
他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那个苍白如纸的身影，
又看着下方一张张言辞恳切、实则贪生怕死的脸。
屈辱，愤怒，无力。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满朝文武，都屏住了呼吸。
王膏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向上牵动。
赵灵秀缓缓闭上了眼睛。
两行清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那滴泪，击中了林澈的心。
金銮殿的喧嚣与腐朽，瞬间褪去。
他的眼前，不再是朱紫蟒袍，而是十年间清晨施粥时的袅袅白烟。
他看见了那个在寒风中接过馒头、冻得满脸通红却依然对他质朴一笑的小女孩。
看见了那个断了腿、被他从恶奴鞭下扶起的老乞丐。
看见了京城长街上，那条沉默无声、却蜿蜒不绝的长龙……
那一张张沉默、麻木却依然在努力活下去的万千面孔。
岁币百万，牛羊十万……
这些，要从谁的身上刮？
是从他们身上刮！
是从那些连一个馒头都要视若珍宝的人身上刮！
而现在，还要把一个在山洞里会为他挡风、会与他分食的公主，送去蛮夷的帐篷里，去换取这群衣冠禽兽的苟安！
凭什么？！
一股荒谬到极致的怒火，从林澈的心底，轰然引爆！
就在此时。
“哈哈……”
一声突兀的轻笑，在大殿中响起。
林澈，正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中，再无半分温润，只剩下无尽的悲凉、狂放与嘲弄！
他笑着，缓缓抬起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先是指向那唾沫横飞的丞相王膏，然后，又缓缓划过殿下所有主和派官员的脸。
“好一个‘为社稷计’！”
“好一个‘万民之幸’！”
“尔等食君之禄，享万民之奉，平日里锦衣玉食，高谈阔论！”
“蛮夷的刀还没架到脖子上，就先软了膝盖，忘了脊梁！”
“不思整军备战，不思浴血报国，却要把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推入绝望的火坑，去换取你们的苟且偷生！”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气势如山崩，声震四野！
“我只问一句！”
“这满朝公卿，胯下可还有卵蛋？！”
轰！
整个金銮殿，彻底炸了。
这句话，比最恶毒的诅咒，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伤人！
它将所有人的伪装，所有人的体面，撕得粉碎，露出了底下最卑劣、最怯懦的内里！
“放肆！”
“狂徒！妖言惑众！”
“陛下！此子咆哮朝堂，侮辱斯文，藐视君上！请陛下立刻将他就地正法！”
王膏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林澈，气得浑身发抖。
龙椅上，皇帝的脸上，怒火与震惊交织。
他被林澈的胆大包天惊呆了，更被那句话点燃了压抑已久的帝王之怒！
“林澈！”
“你咆哮朝堂，目无君上！你是要造反吗？！”
金甲卫士闻声而动，瞬间将林澈包围。
雪亮的刀锋指向了他。
林澈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泪流满面，却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的赵灵秀。
然后，他毅然转身。
背对龙椅。
背对天子。
背对着满朝的衣冠禽兽。
他一步一步，朝着金銮殿外走去。
“你要去哪！”皇帝的怒吼在他身后响起。
林澈的脚步没有停。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一道清瘦却笔直如枪的背影，留给了所有人。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足以撼动山河的决绝。
“臣去取一样东西。”
“让陛下，也让这满朝文武看看，臣的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