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的余烬尚未冷却,主控室内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电弧残留的臭氧气息。屏幕上,上层区域的监控画面大部分已变成永恒的雪花,仅存的几个镜头里,是触目惊心的废墟、扭曲的金属和零星燃烧的火焰,如同地狱敞开的门户。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只有设备过载后冷却的轻微“滋滋”声,以及每个人沉重得仿佛要压碎胸膛的呼吸声。
我们赢了。
用最残酷的方式,暂时击退了内部的尖刀。
但胜利的滋味,是混合着铁锈、鲜血和骨灰的苦涩。
赵大海那边终于传来了B区战斗结束的消息。“清道夫”残部在“熔炉”引发的剧烈震动和EMP干扰下阵脚大乱,被赵大海抓住机会,以数人伤亡的代价彻底歼灭。但他汇报伤亡情况时,那短暂停顿后嘶哑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出损失的惨重。那些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王铮在C区闸门后,看着队员们从前方拖回阵亡同伴的尸体,看着他们年轻而苍白的脸上凝固的惊愕与痛苦,这个一向粗犷悍勇的汉子,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力抹去眼角控制不住的湿润,然后红着眼眶,更加凶狠地督促着加固工事,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都发泄到那些冰冷的钢铁和水泥上。
张俪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统计着初步的损失报告。上层A、B、C区域基本报废,结构性损伤需要详细评估但绝对不容乐观;确认阵亡人员名单(包括战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已超过三十人,重伤者更多;能源核心因EMP冲击暂时离线,备用电源负荷已达临界点;部分内部通讯仍未恢复……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切割着我的心肺。
而陈教授带来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外部舰队的能量读数再次升高!主炮充能似乎……似乎进入了最后阶段!他们可能……可能不会再给我们更多时间了!”
绝望,并未因内部危机的暂时解除而消散,反而因为家园的残破和同伴的逝去,变得更加具体,更加沉重。
我站在原地,身体里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虚无。目光扫过主控室里每一张疲惫、悲伤、带着劫后余生惊悸的脸庞,最后落在那片代表上层废墟的漆黑屏幕上。
那些葬身火海的人,那些在驱离过程中可能被“误伤”的同伴,那些在B区、在通道里与敌偕亡的队员……他们的面孔,与前世记忆中,因“涅盘计划”而倒在街头、蜷缩在废墟中的无数模糊身影,缓缓重叠。
是我。
都是我。
如果不是我签署了“涅盘计划”,末日不会降临,“磐石”不会存在,这些人本可以过着平凡或许琐碎,但至少安宁的生活。
如果不是我领导着“磐石”,制定了这个残酷的“熔炉”协议,他们不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誓死守护的家中。
罪孽。
滔天的罪孽,如同黑色的沥青,从过去奔涌而至,与现在的鲜血混合,将我紧紧包裹,拖向无法呼吸的深渊。我甚至能闻到那虚无的火焰灼烧皮肉和灵魂产生的焦臭。
我扶着控制台边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堵着硬块,眼前阵阵发黑。负罪感不再是精神上的压迫,而是化作了实质的生理痛苦,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几乎能听到那些逝者的质问,听到外面亿万亡魂的哀嚎,它们在无声地控诉着我的罪行,嘲笑着我试图赎罪的徒劳。
“林工?你……你还好吗?”张俪担忧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王铮和赵大海也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他们的目光投向我,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审视?
是啊,他们现在知道了。知道了我是那个开启地狱之门的“首席科学家”。虽然王铮选择了共同承担,赵大海保持了沉默的忠诚,但在这一刻,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景象,他们内心深处,难道就没有一丝怀疑和动摇吗?怀疑我这个“罪魁祸首”,是否真的有能力,有资格带领他们走下去?
我猛地直起身,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眩晕和自我厌恶。不行!现在还不是崩溃的时候!外部舰队仍在,威胁并未解除!如果我现在倒下,那么所有的牺牲,就真的毫无意义了!
“我……没事。”我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统计伤亡,抢救伤员,评估结构损伤,修复关键系统……还有,准备应对舰队可能的总攻!”
我的命令下达得依旧清晰,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我转身,踉跄着走向主控室角落的饮水机,想用冰冷的水让自己清醒。然而,就在我的手触碰到水杯的瞬间,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被忽略的细节——老周!那个被我们抓住、并与之“交易”的内鬼!在“熔炉”启动前,他似乎……似乎说过一句奇怪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