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军营时,夕阳正以一种磅礴而悲壮的姿态,将营垒的轮廓染成一片暗金色。那光芒,浓烈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像是给这乱世中的一隅堡垒,披上了一层即将奔赴沙场的、染血的战甲。风,裹挟着细密的沙粒,如一群狂怒的小兽,狠狠地撞在粗糙的木栅栏上,发出呜咽似的“簌簌”声。那声音,在李宇文听来,既像是这乱世在低声啜泣,又似是远方战场上未曾散去的阴云,在发出压抑而愤怒的咆哮。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这里,就是他接下来的战场了。没有硝烟,却处处是看不见的刀锋;没有枪声,但每一句呵斥都可能成为索命的符咒。他必须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更警惕。
李宇文沉默地跟在壮丁队伍中,脚步沉重地踏进营地。他的背上,背着那个从村里带来的、并不起眼的木箱子。箱子很轻,却承载着他对过去生活仅存的一点念想,也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能掌控的“武器”。刚把箱子放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狠如狼的伍长,手持着一条带着倒刺的皮鞭,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那鞭子仿佛有生命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抽在李宇文的后背上。
那疼痛来得迅猛而尖锐,像一条烧红的铁线烙在皮肉上。但李宇文的身体只是微微一僵,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痛楚。这点痛,比起在热带雨林里被毒蚁啃咬,比起在审讯室里遭受的非人折磨,根本不算什么。他的大脑在瞬间完成了评估:此人是权威的象征,是规则的执行者,也是第一个需要应对的敌人。
“愣着干什么?把东西归置好,一刻钟后到校场集合,迟到者,军棍伺候!”伍长的声音粗犷而暴躁,如同炸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宇文的脸上。
周围的少年们,原本还带着一丝对军营生活的好奇与憧憬,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像一群受惊的麻雀,慌乱地四处寻找角落,手忙脚乱地放置着自己的行李,仿佛这些破烂的包裹是他们在这乱世中唯一的依靠。王二柱,那个一路上都跟在他身后的瘦弱少年,攥着李宇文给他的几枚铜板,声音颤抖地小声问道:“宇文哥,俺听说军营训练要跑几十里路,还得扛石头,俺……俺怕扛不住。”他的双手紧紧地攥着铜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眼神里满是无助的恐惧。
李宇文转过身,沉稳而有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一下,不重,却像一颗定心丸,传递着一种无形的力量。他的目光没有看王二柱,而是缓缓扫过远处正在操练的老兵。那些老兵的动作僵硬而迟缓,出拳毫无章法,眼神涣散,显然只是在应付差事。他的心沉了下去。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士气,如何能抵御外敌?如何能让他在这“十去九不回”的雁门关活下去?不行,他不能指望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别怕,”李宇文收回目光,声音低沉而坚定,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跟着我,先把‘活下来’的本事练会。”
一刻钟后,二十三个壮丁被伍长像赶羊群一样粗暴地驱赶到了校场。伍长站在队伍前方,手里拿着花名册,眼神中透着一种久经沙场的残酷与不容置疑的威严。“每日卯时起床,”他粗声宣布,“先跑十里,再练长枪刺木桩,午时休息,下午举石锁,傍晚练队列!谁要是偷懒,就别怪老子的鞭子不认人!”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痛着每一个壮丁脆弱的神经。
话音刚落,几个老兵便推着几辆吱呀作响的木车缓缓走了过来。车上装着长枪和石锁。那些长枪杆歪歪扭扭,木质粗糙,握在手里轻飘飘的,就像一群被折断了脊梁的战士;石锁更是不堪,上面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泥,散发着一股混合着铁锈和泥土腥气的刺鼻味道,仿佛是上一场战争留下的、尚未散去的血腥气息。
第一天的训练,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给了这群未经世事的少年一个狠狠的下马威。十里跑下来,一半人都瘫在地上,呕吐不止,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身体像筛子一样不停地颤抖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王二柱更是脸色惨白,像一张被风刮得摇摇欲坠的白纸,他扶着一棵枯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拉扯着破损的风箱。
李宇文也出了一身汗,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不适感。但他刻意控制着呼吸节奏,那呼吸沉稳而均匀,深长而有力,与周围粗重的喘息声格格不入。前世在特种部队,负重二十公里越野对他来说就像是饭后散步,这点距离和强度,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可到了练长枪时,他却故意放慢了动作,跟着其他少年一起,把长枪刺得歪歪扭扭,脸上也适时地露出吃力的表情。他的眼神深处,一片清明。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鱼龙混杂、充满嫉妒和倾轧的军营里,枪打出头鸟。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实力,无异于自寻死路。生存的第一法则,是融入,是观察,是在暗中积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