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一边整理着腰间的绦带,一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老夫要出去用晚膳。这……可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那小吏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忙道:“老大人言重了,这能有什么不便?您请便就是,下官给您引路。”
话虽客气,意思却很明白:饭可以吃,但不能一个人去,得有人“陪着”。
徐阶自然听懂了这弦外之音,他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此刻的他,更像一个出来巡视的老学究,一丝不苟地检查完自己的仪容,才缓步朝外走去:“嗯,前头带路吧。”
与此同时,皇城午门外。
天色已然昏沉,首辅张居正才拖着疲惫的步伐,缓缓从那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宫门内走了出来。
他刚踏出午门,守候多时的管家游七立刻示意轿夫落轿,自己则快步迎上。
张居正几乎是习惯性地拨开轿帘,弯腰钻了进去,身体陷进柔软的轿垫里,才闭着眼,带着浓浓的倦意问道:“府上有什么事?”
通常而言,若不是有要紧事,游七不会特意跑到午门外来接他,抬轿的活儿并不缺他一个。
游七小步跟在轿子旁边,压低了声音禀报:“老爷,晌午过后,兵部尚书王崇古王大人递了拜帖过来,想在这两日内求见您一面。”
轿子里的张居正闻言,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这又是一桩推脱不掉的麻烦事。
自从坐上这首辅之位,他肩上的担子是一日重过一日。
首当其冲就是这考成法。
大明朝的吏治积弊太深,如今在两京一十三省试行下来,暴露出的问题一茬接着一茬,简直像野地里的韭菜,割都割不完。
吏部那边,申时行能力和威望都有,但比起当年雷厉风行的高拱,
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和决断力,许多棘手的人事处置,最后还得他张居正亲自拍板。
更别说,为了给天下官员做个表率,他主动向皇帝奏请,将编撰《穆宗实录》这项看似“清贵”的工作,也纳入了考成法的范围。
他力排众议,硬是给这事儿定下了一张严苛的“计划表”:每月,各馆的纂修官必须完成一年事件的初稿编写;
月底,由副总裁张四维进行修改润色;
每半年,再由他这个总裁进行最终的删定。
计划是每月完成一年的编纂,每季完成三年的整理,以此类推,直至完功。
当然,与之配套的,就是每月、每半年的严格考核。
这简直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不仅挨了礼部那帮清流不少明枪暗箭,他自己也累得够呛。
可没办法,用皇帝那带着点戏谑却又一针见血的话来说,这就叫“模范带头作用”。
他细想之下,也深以为然,这头,必须得带。
这还只是内政之一。
皇帝强行塞过来的两淮盐政和后续事宜,更是千头万绪。
皇帝定了大方向,下了几个人事任命,看似简单,可落到实处,哪一步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单是一个“提督操江兼巡抚”的官职调整,就涉及到官制变动,吏部、户部、兵部来回扯皮了好几天,他才赶在期限前勉强协调出个结果。
就这,还硬是从都察院葛守礼那里虎口拔牙,抢下了一个左佥都御史的位置,惹得那位老大人吹胡子瞪眼了好几天。
还有那新设的盐政衙门,虽说大框架已经得到廷推通过,但关键细节上,争执从未停止。
比如盐引的印制权,户部和皇帝(通过内帑)都死死攥在手里,谁也不肯撒手。
再比如,这盐政衙门究竟是直接对皇帝负责,还是归口吏部、户部管理?
这里面的权力划分,至今还在拉扯。
商量归商量,事情却不能停摆,今天刚下的旨意,召殷士儋紧急入京,就是为了共同斟酌此事。
这些内政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哪知道蓟辽边境又起了烽烟。
那个董狐狸,真是阴魂不散!
从嘉靖朝到隆庆朝,再到如今的万历朝,边境就没少过这家伙侵扰的身影。
土蛮汗的人马在边境跟戚继光打了一仗,虽然规模不大,但中枢绝不能掉以轻心。
如今是打也打了,接下来交换俘虏、谈判扯皮,又是一堆事。
最怕的就是这些草原饿狼讨赏不成,恼羞成怒,再掀起大规模的战事。
打仗,打的就是钱啊!
张居正心里跟明镜似的。
以眼下这位少年天子展现出的魄力和手段来看,时间,是站在大明这边的。
若能想办法把大规模边衅往后拖个几年,让国内新政喘口气,积聚些财力,无疑是上上之选。
诸事纷扰,偏巧王崇古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京了。
张居正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深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他掀开轿窗的帘布,对外吩咐道:“就定在两日后吧。你去王大人府上回个话,请他届时过府一叙,用个便饭。”
游七连忙应下:“是,老爷,小的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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