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之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伊利可汗阿史那土顿那冰冷而压抑的声音,呼啸着刮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将野狼原那片血色炼狱的惨状,一丝丝、一寸寸地铺陈开来。
描述了那划破夜空、如同地狱业火般坠落、继而发出震天巨响的爆炸弩箭。
其威力之大,足以将坚固的营寨栅栏和骁勇的战士一同撕成碎片。
描述了那从周军阵地上升起几乎遮蔽星月的铁雨,弩箭攒射的密度与速度,超出了所有突厥将领的认知。
仿佛死神的织机在永不停歇地编织着死亡的罗网。
描述了曾经纵横草原、所向披靡的突厥铁骑,如何在冲锋的道路上。
如同遭遇了无形的天堑,人马如同被收割的秋草般成片倒下。
勇武与热血在那冰冷的金属风暴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连敌人的阵线都未能靠近。
最终用一种近乎力竭的沉重,吐出了那个让所有阿史那本部核心成员心胆俱裂的数字。
八万前锋精锐,一夜之间,折损过半,仅余不足四万残兵,如同受伤的狼群,被死死困在桑干河北岸那片绝地。
粮草断绝,士气已然崩溃,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举起屠刀,面向那些曾经并肩作战、视若伙伴的宝贵战马。
而他的亲弟弟,被他寄予厚望的前锋统帅阿史德啜,此刻正身陷其中。
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与耻辱,发出的求援信如同杜鹃啼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剐在露台上这些阿史那本部贵族和将领的心头。
他们脸上血色尽褪,震惊与愤怒交织,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指甲深陷掌心而不自知。
眼中喷薄出的,是难以置信,是锥心之痛。
更是恨不得立刻拔刀南向、用周人鲜血洗刷耻辱的复仇烈焰。
完颜兀颜等悍将的陨落,更是让他们物伤其类,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悄然蔓延。
然而在这看似同仇敌忾的表面之下,在那三位分居左、右、下首,代表着被征服三大部落的汗王脸上,那最初符合身份的震惊之下。
一丝极其微妙、几乎难以捕捉的异样神采,在他们眼底最深处一闪而逝。
随即便被更加深沉、更加恰到好处的凝重、忧虑与关切完美覆盖,仿佛从未出现过。
北汗王夷北那常年如同覆盖着北地永冻冰层般的神情,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撬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他宽厚如山的身躯几不可辨地微微前倾了一瞬,随即恢复原状,内心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阿史德啜……阿史那土顿最锋利的爪牙,那条最忠实的恶犬,竟然也有今天?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狼狈。
八万大军啊……这可是阿史那本部多年积累的核心战力之一,就这么折损了近半。
哈哈……真是长生天开眼。” 一股压抑了二十年的、混合着屈辱与怨恨的快意,在他心湖深处疯狂滋长。
“周军那些武器……看来这南边并非任人宰割的肥羊,而是浑身是刺的豪猪,不,是隐藏着利齿的猛兽。
好啊,咬吧,狠狠地咬。
让阿史那部落流更多的血,流干他们的血。
我薛延陀的儿郎们在北方苦寒之地忍辱负重太久了……或许,这场惨败,正是我们等待已久的转机?”
仿佛已经看到了北方广袤的草原上,那被阿史那部阴影笼罩的天空,透出了一丝微光。
但他立刻用强大的意志力,将这危险的念头死死摁灭。
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重而略带麻木的表情,绝不能在此刻流露出半分异样。
西汗王土谷浑溪那双惯于算计的眼睛,在低垂的瞬间,瞳孔深处掠过一道锐利如鹰隼的光芒。
他保养得宜的手指,无意识更加频繁地摩挲着那枚象征财富与权力的硕大玉戒指。
心念如同西域商人手中的算盘般飞速拨动:“损失竟如此惨重……远超预估。阿史那本部的实力,经此一役,必然元气大伤。
这些年来,他们像吸血的水蛭,依附在我吐谷浑身上,抽走了多少最勇猛的战士?
征调了多少匹能日行千里的宝马?
如今他们的前锋遭受重创,王庭那看似不可动摇的威严,是否也随之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或许……这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一个可以让本王在未来的贡赋谈判中,稍微挺直一点腰杆的契机?
甚至……可以暗中将一些原本要上交的资源,悄悄截留下来,用于壮大我吐谷浑自身?”
仿佛已经看到了丝绸之路那金光闪闪的商队,若能少被盘剥几分,吐谷浑的库房就能更加充盈,他的话语权也能更重一分。
但他脸上迅速堆起了感同身受的忧戚,眉头紧锁,仿佛正为阿史德啜将军的安危和王庭的损失而揪心不已。
东汗王铁木图年轻而棱角分明的脸上,肌肉难以控制地剧烈抽动了一下。
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混合着快意与野心的复杂情绪强行压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