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融化的金箔,涂抹在营地之上。
一千禁军铁骑早已整装待发,甲胄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寒光。
战马打着响鼻,铁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卷起细小的烟尘。
营地中央,那辆明黄色的四马銮驾也已准备就绪,车帘低垂。
吴小良手脚麻利地将最后一件行李塞进随行的马车,额角却渗着细密的汗珠,并非因为劳累,而是心乱如麻。
偷偷抬眼,望向不远处正与千户长王猛低声交代着什么的苏晨。
苏晨的背影挺拔如松,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丝毫异样。
可吴小良的心,却如同被架在火上烤。
昨夜女帝的召见,那冰冷的审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
还有他被迫说出关于苏先生的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缠绕着他。
几乎一夜未眠,辗转反侧间,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吴小良的心——“要不要……告诉先生?”
吴小良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小步跑到苏晨身边。
把苏晨拉到一边,躲开王猛。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深深的犹豫:“先生……”
苏晨闻声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怎么了?”
“先生……”吴小良喉结滚动,嘴唇哆嗦着,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轻声道,“昨晚陛下……”
可话到嘴边,对上苏晨那双深邃得如同古井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眸时。
“没你的事。”苏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打断了吴小良接下来要说的东西。
吴小良浑身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呆呆地看着自己先生,看着他眼中那抹了然于胸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先生……他……他知道了?他早知道?”吴小良心里更是意乱如麻。
一股巨大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羞愧,瞬间淹没了吴小良。
低下头,不敢再看苏晨的眼睛,声音细若蚊呐:“是……是……”
苏晨不再看他,重新来到王猛身边。
目光重新投向王猛,继续交代着行军路线和注意事项。
苏晨的声音依旧沉稳,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插曲从未发生。
然而,只有苏晨自己知道,昨夜当吴小良被女帝召走,久久未归时,他便已了然于心。
吴小良是女帝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在他身边伺候,带着监视的意味。
这一点,苏晨心知肚明。他不在意。
或者说苏晨早已习惯了这种被置于放大镜下的审视。
从苏晨决定拿出火药、三弓床弩、乃至昨夜那足以改变战争格局的马匹三件套开始。
苏晨就知道,自己必将站在风口浪尖,必将引来最深的猜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是帝王的通病,是权力的本能。
哪怕是那个他愿意辅佐的女帝沐婉晴,哪怕是那个在汉阳门血战前夜,会为他熬一碗莲子粥的女帝。
哪怕是那个在溪畔,会让他为她暖脚的女帝。
“江南未平,突厥未灭……”苏晨在心中默念,目光扫过远处那辆静默的銮驾。
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他知道,女帝就在里面。
女帝不会杀他。至少现在不会。
女帝还需要苏晨,需要他荡平江南,需要他扫清江北豪强,需要他北上雁门,驱逐突厥。
至于……江南平定,突厥覆灭之后呢?
苏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一丝自嘲的弧度。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或许吧。但苏晨又岂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到那时他早已有足够的时间布下后手,准备好足以让他全身而退的退路。
苏晨从未想过窃取这大周江山。那太累,太麻烦,也太无趣。
苏晨只想活得更好些。自由些。舒心些。
而辅佐眼前这位女帝在他看来,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她肯为百姓着想。她想要她的子民过得更好。
她有魄力,有担当。甚至有一丝让苏晨欣赏的倔强和可爱。
若她是个暴君……苏晨眼中寒光一闪。那他……绝不会在此处。
会毫不犹豫地远遁千里,甚至不介意在江南五姓的废墟上再添一把火,让这天下更乱一些。
但……她不是。
苏晨收回思绪,目光重新变得沉静如水。他拍了拍王猛的肩膀:“王千户,都交代清楚了?”
“末将明白,请先生放心。”王猛抱拳,声音铿锵。
“好,”苏晨点头,转身,目光扫过垂手侍立、脸色苍白的吴小良,声音平淡无波:“东西收拾好了?”
“收……收拾好了……”吴小良连忙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就……”苏晨目光投向那辆銮驾,声音沉稳,“出发吧。”
苏晨迈开步子,走向那辆象征着帝王威仪的马车。
阳光洒在苏晨身上,勾勒出挺拔而从容的轮廓。
营地里,肃杀之气弥漫,一千铁骑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缓缓启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