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城内的火焰尚未完全熄灭,焦糊与血腥的气味混杂在空气中,诉说着方才那场关门打狗的惨烈。默啜自戕的尸体兀自拄着金刀,半跪于地,圆睁的双目凝固着无尽的怨毒与不甘,如同一个失败的图腾,矗立在这片炼狱的中心。
林薇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战争的残酷她早已领教,胜利的代价同样沉重。她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巨石落地后的疲惫,以及肩头更加沉甸甸的责任。
当她重新踏上主城楼时,城外追击的战斗已近尾声。
失去了可汗,目睹了精锐先锋在瓮城中化为飞灰,突厥大军的士气彻底崩溃。兵败如山倒,再无人有心恋战。残存的突厥骑兵和步兵丢盔弃甲,如同被猎犬追逐的兔子,漫山遍野地向着北方逃窜,只求离这座吞噬了他们荣耀和生命的魔鬼之城越远越好。
代州守军在李元芳等将领的率领下,如同猛虎下山,尽情宣泄着多日被围困的憋闷与怒火。他们追杀着溃兵,收缴着战利品,将突厥人仓皇遗弃的旗帜、辎重尽数夺回。战场之上,周军的欢呼声、突厥兵的哀嚎声、以及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谱写了一曲胜利的凯歌。
也就在这时,南方地平线上那支先前停滞不前的“援军”,终于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他们不再伪装,而是打出了真实的旗号——那是来自河东节度使麾下的边军旗帜!显然,他们之前停滞不前,并非全是默啜的计策,恐怕也有坐山观虎斗、保存实力的心思。此刻见代州大胜,突厥溃败,这才“适时”地动了起来,开始配合代州守军,拦截和追杀那些逃窜的突厥溃兵,试图分一杯羹,捞取一些战功。
城头上,张虔勖望着那支终于开始“行动”的援军,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庆幸,更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愤懑。若是他们能早到几日,代州何至于打得如此惨烈,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林薇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同样了然。但她并未多言,只是淡淡地道:“张长史,派人出城,与援军接洽吧。同时,统计我军伤亡,救治伤员,清点战果。”
“是,参赞。”张虔勖收敛心神,领命而去。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稳定局势、处理善后才是首要。
随着命令下达,代州城这台战争机器开始从激烈的战斗状态,转向战后的恢复与整顿。
城门再次完全打开,民夫和辅兵们开始小心翼翼地走出城池,收殓阵亡将士的遗体,救助尚未断气的伤员。城墙上,士兵们开始清理战斗的痕迹,修补破损的城防,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失去战友的悲伤。
林薇没有休息,她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李元芳的护卫下,开始巡视城墙,看望伤员。
每一段城墙,都留下了惨烈搏杀的印记。墙砖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尚未清理干净的箭矢密密麻麻地插在垛口和木板上,破损的器械和散落的兵器随处可见。
伤兵营里更是挤满了人,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军医和城中征召来的郎中们忙得脚不沾地,但药品的短缺依旧让许多重伤员在痛苦中挣扎,甚至死去。林薇看着那些年轻而苍白的面孔,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她亲自为一些伤势较轻的士兵包扎,轻声安抚着他们的情绪。她的到来,让伤兵们激动不已,许多人都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参赞大人……我们……我们守住了……”一名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年轻士兵,忍着剧痛,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薇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完好的那边肩膀,声音有些哽咽:“是的,我们守住了。你们都是代州的英雄。”
巡视完伤兵营,林薇又去查看了物资仓库和城防修复的进度。情况不容乐观。箭矢、滚木、火油等守城物资几乎消耗殆尽,城防多处受损严重,尤其是瓮城区域,几乎需要重建。
“参赞,您去休息一下吧。”李元芳看着林薇苍白而憔悴的脸色,忍不住低声劝道。他身上的伤势也并未完全痊愈,连日的血战同样消耗巨大,但他更担心林薇的身体。
林薇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城外。那里,代州守军与河东援军正在合力清剿残敌,追亡逐北。
“元芳,你说,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她轻声问道,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李元芳沉默片刻,道:“当务之急,是稳定城防,安抚军民,向朝廷报捷。至于那支河东援军……”他顿了顿,语气微冷,“需谨慎应对。”
林薇点了点头。她明白李元芳的意思。河东军此前作壁上观,如今见胜利在望才来摘桃子,其心难测。而且,她如今虽然立下不世之功,但“戴罪之身”的身份并未改变,朝廷会如何封赏,武三思等人又会如何反应,都是未知之数。
“报——”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单膝跪地,“启禀参赞,河东节度副使刘仁轨将军,已至城外,请求入城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