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那原本带着几分自得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活了一百多岁,在医药和炼丹的道路上,还从未有人敢质疑他亲手提纯的药物纯度不够!
尤其这“蒸馏法”乃是他毕生经验所得,自认已臻化境,遍翻古籍,也没有人比他提纯的更高了,李承乾竟然说还不够?!
“哦?”孙思邈压下心头一丝不悦,语气依旧平和,但眼神却锐利起来,“殿下此言.....老朽愿闻其详。不知殿下认为,这‘不够纯’,是差在何处?”
他倒要看看,这位太子殿下是真有卓见,还是信口开河。
李承乾知道关键时刻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指着陶盆中洁白的结晶,认真说道:“前辈请看,这些晶体虽白,但细看之下,形态仍有些微差异,并非完全一致的规整。
小子推测,这可能是在结晶过程中,因温度波动或溶液浓度不均,导致不同纯度的晶体混杂析出,甚至可能包裹了少量残余的杂质母液。”
他拿起竹夹,小心地拨弄着晶体,继续道:
“而且,前辈之前溶解粗硝时使用沸水,虽然溶解快,但会不会.....有些我们不需要的,易溶于热水的杂质,也一并被大量溶解了进来?
等到后面缓慢冷却时,这些杂质随着主体硝石一起析出,便影响了最终纯度?”
孙思邈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李承乾说的“形态差异”、“杂质包裹”、“不同物质溶解随温度变化”,这些概念虽然新鲜,但细想之下,竟与他多年实践中一些模糊的感悟隐隐对应!
他之前只是凭经验觉得那样做效果更好,却从未如此清晰地从原理层面去剖析。
“殿下的意思是.....”孙思邈的语气郑重了许多。
“小子斗胆,有几个不成熟的想法,或许可以尝试优化。”
李承乾谦逊了一句,随即开始具体指出,
“其一,溶解粗硝时,或可不直接用沸水,而是用温度稍低的热水(比如约莫烫手但未沸腾的程度),反复溶解两到三次,每次溶解后都进行沉淀和过滤。
或许,有些杂质在特定温度下溶解度不同,可以借此初步分离。”
孙思邈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微微点头:“有理!似那石膏,便更易溶于稍凉之水!”
“其二,”李承乾拿起搅拌用的木棒,
“搅拌方式或可改进。目前这般搅动,容易引入气泡,也可能搅起已沉淀的细微杂质。若能改为沿同一方向、缓慢而均匀地搅拌,或许效果更佳。”
他边说边用手势比划着匀速画圈的动作。
孙思邈看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悟。
“其三,也是小子最大胆的猜想,”
李承乾目光扫过院落角落的一些材料,
“我们或许可以主动引入一些东西来‘吸附’杂质。
比如.....是否可以在过滤前,向初步沉淀后的上清液中,加入极少量的、经过特殊烧炼研磨的.....嗯.......
比如桃木炭或骨炭的极细粉末?这些炭粉内部多孔,或许能像磁石吸铁屑一般,将一些溶解的杂色或浊物吸附住,然后在后续过滤时一并除去?”
“吸附?炭粉?”孙思邈这次是真的被这个新奇的想法震动了。
他熟知木炭有除秽之效,多用于净水,但从未想过将其用于如此精细的提纯过程,
而且还是利用其“吸附”特性!这个想法,完全跳出了他固有的思维框架!
“殿下.....请试之!”孙思邈毫不犹豫地说道,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求知欲和实验冲动。
他此刻已完全放下了前辈高人的架子,更像是一个渴望验证新猜想的学生。
李承乾也不推辞,他知道空谈无用,实践出真知。
他立刻指挥侍卫重新取来一批粗硝,依照他刚才提出的思路进行微调操作:
使用温热水分三次溶解、沉淀、过滤;搅拌时刻意保持缓慢匀速;
并在最后一次过滤前,小心翼翼地在溶液中加入了少量他事先让人准备好的,研磨得极细的桃木炭粉,搅拌均匀后静置片刻,才进行最终过滤。
溶液经过炭粉处理后,颜色似乎又清透了一丝。
随后,他们将处理好的溶液再次倒入浅陶盆,置于通风背光处。
这一次,等待的过程似乎格外漫长。
孙思邈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陶盆旁,仔细观察着溶液的任何细微变化。
数个时辰后,新的结晶开始析出。当第一片晶体在盆壁形成时,孙思邈的眼睛就瞪大了。
这晶体.....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色泽更加洁白耀眼,如同最上等的寒冰,通透感更强。晶体形态更加均匀,规整,几乎找不到任何瑕疵或异形晶体。
整体看起来,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纯粹感。
孙思邈迫不及待地用干净的木片刮下一些,放在掌心仔细观瞧,又凑近鼻尖轻嗅.....他的脸色从惊讶变为凝重,又从凝重变为难以置信的狂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