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意像浸了水的棉絮,死死缠在南京的街巷里,连墙角的青苔都裹着一层湿冷的潮气。昨夜刚歇的冷意,今朝就裹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卷回来,雨水敲打着窗玻璃,先是细密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渐渐变沉,成了“嗒嗒”的轻响,顺着窗棂蜿蜒流下,在玻璃上晕开一道道水痕,把窗外的悬铃木和老砖墙模糊成一片灰蒙蒙的水墨画。何世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尖搭在微凉的白瓷杯壁上,杯里的菊花茶早已凉透,明黄色的花瓣沉在杯底,像被遗忘的碎影——那菊花是去年秋天孙婷婷在阳台种的,苏苗苗来家里时总爱摘几朵泡着喝,还说要加两颗枸杞才养生,每次都把泡好的茶端到何世清手边,笑着说“清清养生,才能陪我写一辈子书”。
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框安静地躺在角落,“《山河温柔》最终清样确认”几个字刺得她眼睛发涩。这是清单上画着红圈的最后一项——从整理苏苗苗散落在工作室抽屉、家里书架甚至旅行箱夹层里的手稿,到逐字核对云岭村手艺人的采访实录(光是阿雅的苗绣技艺部分就和出版社核对了六遍),再到反复确认版式设计里手绘图标的细节,她像上紧了发条的钟,连轴转了四个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桌上的咖啡杯换了一批又一批。此刻发条突然松断,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五脏六腑都被掏空的茫然。她盯着杯底的菊花瓣,忽然想起苏苗苗总说“凉掉的茶就别喝了,伤胃”,那时候苏苗苗会抢过她的杯子,倒掉凉茶,重新泡一杯热气腾腾的,还会故意加两颗冰糖,说“甜一点,心情也会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那里还留着两人大学时一起刻的细小纹路,是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图案。
是时候了。她轻轻合上电脑,屏幕映出自己苍白的脸,眼下的青黑像化不开的墨,是这四个月熬夜留下的印记。那些悬而未决的事,那些需要交代的身后事,都该在这场春雨里,做个彻底的了结——她不能让母亲独自面对混乱的后事,更不能让她和苏苗苗的心血白费。她起身换了件深灰色风衣,领口别上那枚银杏叶银饰——那是苏苗苗去年生日时亲手雕的,银叶背面刻着极小的“清”字,苏苗苗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上面,冰凉中藏着一丝微弱的暖。玄关的镜子里,她看到自己消瘦的肩膀,风衣晃荡着,像挂在衣架上一样,想起苏苗苗总说“清清你要多吃点,太瘦了风一吹就倒”,那时候还会强行把一块红烧肉塞进她嘴里。
律师事务所所在的写字楼藏在新街口的巷子里,玻璃幕墙被雨水打湿,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对面老书店的招牌,那招牌上“古籍修复”四个字隐约可见,是苏苗苗以前常去的地方。工作日的上午,大堂里只有零星几个穿西装的人匆匆走过,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清脆,咖啡机“咕噜”地煮着咖啡,焦香混着雨水的潮气飘过来,格外冷清。她没有联系一直合作的李律师——那位律师看着她从大学毕业到创办工作室,看着她和苏苗苗一起跑采访、谈合作,太熟悉了,熟悉到会从她紧绷的嘴角和沉寂的眼底追问出所有心事。她提前三天在网上约了专攻遗产事务的陈律师,资料显示对方是位五十岁上下的女性,胜诉率很高,客户评价里清一色的“专业、克制、不多言”,正是她需要的。
会面室在十三楼,隔音效果好得惊人,关上门就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只剩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和雨点敲打着落地窗的轻响,窗外的悬铃木枝条在风中摇晃,影子投在地板上,像跳动的墨线。陈律师已经在等了,穿一身藏蓝色西装套裙,面料挺括,没有一丝褶皱,头发挽成整齐的发髻,用一支素银簪子固定,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镜片擦得锃亮,面前摆着摊开的文件、一支银色钢笔和一个青花瓷茶杯,杯里泡着碧螺春,香气清淡。“何小姐,请坐。”她的声音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没有多余的寒暄,递过文件模板时,指尖带着刚泡好的绿茶香气,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没有涂指甲油。
何世清接过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异常稳定,多年做设计绘图的习惯,让她在关键时刻总能保持手的平稳。她先翻到遗产分配页,目光落在“房产”一栏——那套和母亲孙婷婷同住的公寓,是父亲留下的老房子,墙皮上还留着她和苏苗苗小时候画的涂鸦,苏苗苗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公主,她画了个骑士,两人还在旁边写了“永远在一起”,苏苗苗总说“这面墙是最好的装饰,比任何名画都珍贵”。她毫不犹豫地在“继承人”后写下“孙婷婷”,顿了顿,笔尖悬在纸上,想起母亲总说“这房子以后也是你们俩的”,又在括号里补充“占比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她犹豫了三秒,添上了“清苗成长基金”——那是她和苏苗苗的念想,该留些分量。存款部分也一样,她算了算,把大半留给母亲,足够母亲安度晚年,只留了三十万注入基金,那是她和苏苗苗创业初期攒下的第一笔钱,意义非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