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善后风云
秋意渐浓，青龙山的层林尽染赭黄。听涛小院内，秦渊立于老树下，双眸微阖，手中残剑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递出。没有风声，没有光华，甚至连衣袂都未曾拂动。那剑尖仿佛承载着千钧重物，又似穿行于无形泥沼，轨迹清晰得近乎固执。
简心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膝头摊着那卷《太素针诀》，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而是追随着秦渊的剑尖。她看得分明，那缓慢到极致的剑招里，秦渊周身的气机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与周遭环境共鸣。他脚下微尘的起伏，身旁竹叶的轻颤，甚至空气中光线的流转，都隐隐与那柄残剑的动向相和。这不是内力驱动的剑法，而是以自身意念，细微地撬动着身外之物的“势”。
忽然，秦渊剑势一顿，并非收招，而是剑尖极其轻微地向左偏转了毫厘。几乎同时，一片原本应落在他肩头的枯叶，被一股无形的、柔和的力量牵引着，擦着他的衣角翩然滑落。
秦渊睁开眼，看着那片安然落地的叶子，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收剑而立，额角竟有细密的汗珠。这看似简单的一剑，对他精神的消耗，远胜过往日酣畅淋漓地挥洒千百道剑气。
“以神驭势，以意代气。”简心放下书卷，递过一方素白手帕，眼中带着惊叹与了然，“秦大哥，你这条路，虽艰难，却似乎直指本源。方才那片叶子，并非被你‘击落’，而是被你改变了它周围微小的‘场’，使其自然避开。这已近乎……传说中‘领域’的雏形了。”
秦渊接过手帕，擦了擦汗，微微喘息道：“还…差得远。只能…影响…方寸之地…且…耗神…甚巨。”他感受着识海中传来的微微眩晕感，深知此道之难，如同精卫填海，但他眼神依旧坚定。这种对力量本质的探索，让他触摸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广阔天地。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而稳健的脚步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萧寒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外，他依旧是那身墨羽卫的黑色劲装，但神色间比往日多了几分凝重。
“秦大侠，简姑娘。”萧寒抱拳行礼，声音沉肃，“少主请二位即刻前往万象书房，有要事相商。”
秦渊与简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预感——风波，终究还是来了。
万象书房内，檀香的气息似乎也压不住那股无形的紧迫。苏墨负手立于巨大的大明疆域沙盘前，目光落在北京与济南的位置，眉头微锁。他听闻脚步声，转过身，脸上惯常的从容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锐利。
“秦兄，简姑娘，你们来了。”苏墨示意二人坐下，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刚接到来自三个方向的急报。”
他拿起沙盘旁第一封插着红色羽毛的信函：“北地济南，李铁山将军八百里加急。京营不再是小股骚扰，而是由大将孙应元统率三万精锐，已推进至济南城外五十里处扎营，摆出攻城态势。同时，关外清军主力有向山海关方向移动的迹象，多尔衮似乎想趁此机会，双管齐下。”
沙盘上，代表京营和清军的旗帜，如同两只狰狞的巨钳，隐隐夹向济南。
“朝廷这是要动手了？”简心忧心道。
苏墨摇头：“未必是全面开战。更像是施压，或者说……试探。试探靖北盟在失去秦兄这根定海神针后，还有多少战力，也试探朝廷内部，对彻底剿灭靖北盟的支持度有多高。”他看向秦渊，“李将军信中言道，军民尚算稳定，但压力巨大，急需明确指示。”
秦渊目光沉凝，落在沙盘上的济南城模型上，仿佛能看到城头猎猎的旌旗和将士们紧绷的面容。他沉默片刻，问道：“第二封？”
苏墨拿起另一封带着奇异火焰纹路的信笺，这是魔教特有的传讯方式：“玉罗刹传来的。她已基本掌控圣教局面，但西域并不平静。原本臣服于圣教的几个小国，近期突然得到大批不明来源的军械援助，并开始频繁挑衅。她怀疑，背后有黑巫教残党，甚至可能有……蒙古某些部落的影子。此外，她提到，西域各地近期流传起一个诡异的‘血月降世，魔神归来’的预言，与之前幽冥之劫的残留影响隐隐呼应。”
西域的乱局，如同在帝国西陲点燃了一把野火。
“第三封，”苏墨的声音愈发低沉，他取过一封样式普通，却盖着特殊火漆的信件，“来自京城韩赞周韩公公的密信。陛下……下诏了。”
书房内空气骤然一凝。
“并非明发上谕，而是通过司礼监直接发出的中旨。”苏墨展开信纸，缓缓念出关键内容，“……闻江南才子苏墨，品性端方，才略优长；义士秦渊，勇毅忠耿，功在社稷。特召二人即刻入京觐见，咨问地方事宜，以示朝廷优容抚慰之意……”
念罢，苏墨将信纸轻轻放在桌上，看向秦渊和简心，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看到了吗？不是问罪，是‘咨问’，是‘优容抚慰’。这位陛下，手段倒是比我们想象的……要圆滑，也更要高明。”
简心蹙眉：“此时召见？北地大军压境，西域动荡不安，陛下却要召见江湖首领入京？这……”
“这是一石数鸟之策。”苏墨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其一，借此机会，将你我置于他的眼皮底下，便于掌控。秦兄‘沧海剑仙’之名太盛，又曾抗旨不遵（指之前招抚），陛下岂能安心？将我二人召入京，北地靖北盟群龙无首，压力倍增。”
“其二，试探青云阁和我苏墨的态度。青云阁历经整顿，实力未损反增，又新立‘墨羽卫’，陛下岂能不忌惮？召我入京，是示好，也是警告。”
“其三，”苏墨转过身，目光深邃，“或许，他是真的想从我们这里，听到一些……关于‘幽冥’，关于那些超越凡俗力量的真实情况。皇极钟自鸣，陛下短暂清醒，他不可能不对那晚的天地异象产生怀疑和恐惧。他需要信息，需要判断哪些力量可以为己所用，哪些必须铲除。”
秦渊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他以为…入了京…便能…掌控一切？”
苏墨摇头：“他当然知道未必。但这步棋，他必须走。朝廷权威日渐衰微，内有流寇，外有强虏，如今又多了我们这些不受控制的江湖势力和莫测的‘幽冥’威胁。他需要重新树立权威，需要整合所有能整合的力量。召见我们，是他试图重新掌控局面的一次努力，无论成败，他都要试一试。”
“那我们……去还是不去？”简心问道。
苏墨沉吟片刻，羽扇轻轻敲击掌心：“去，自然要去。但如何去，何时去，去了之后如何应对，却需好好斟酌。抗旨不遵，便是公然与朝廷决裂，眼下并非最佳时机。但若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看向秦渊：“秦兄，你意下如何？”
秦渊目光扫过沙盘上风云变幻的局势，最终落在自己空荡荡的丹田气海之处，眼神锐利如刀：“京…要入。但…不是…现在。”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待我…能再次…握紧剑时。”
他的意思很明确，在他恢复一定的自保乃至反击能力之前，绝不会轻易踏入龙潭虎穴。
苏墨点头：“与我所想一致。我们需要时间。北地需要时间稳定军心，西域需要玉罗刹稳住局面，青云阁需要时间彻底消化整顿成果，而秦兄你，更需要时间找回你的‘剑’。”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提笔蘸墨：“我这就回复韩公公，言明秦兄重伤未愈，需静养些时日，待病情稍稳，再择期入京觐见。同时，传令李铁山，固守待援，避免与京营正面冲突，但若对方敢先动手，则坚决反击！传讯玉罗刹，尽可能查清西域背后势力的根底，必要时，青云阁可以提供一定的物资支持。”
他笔下不停，口中指令清晰明确，瞬间勾勒出应对三方压力的初步方略。
“还有，”苏墨写完信，吹干墨迹，对肃立一旁的萧寒吩咐道，“加派墨羽卫精锐，扩大对各地幽冥残留事件的监控范围，尤其是京城周边、运河沿线以及北直隶那几个曾被标记的区域。我要知道，这些零散的事件背后，是否真的有只黑手在操控！”
“是！”萧寒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窗外，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飞向远处依旧在忙碌重建的山峦。
善后之事，远未结束。皇帝的诏书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迅速扩散至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北地的刀兵，西域的烽烟，京城的暗涌，以及那无处不在、蠢蠢欲动的幽冥阴影……所有的矛盾，似乎都因这一纸诏书，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风云再起，已不可避免。
【下章预告】
皇帝诏书引发连锁反应，苏墨以秦渊伤重为由暂缓入京，朝廷与江湖的微妙平衡面临考验！北地济南，孙应元大军围城，李铁山如何应对？西域魔教，玉罗刹查探“血月预言”背后黑手，竟遭遇神秘高手伏击！青云阁“墨羽卫”全力监控，发现幽冥残留事件背后似有统一指挥痕迹，目标直指龙脉节点！而秦渊于空寂中悟剑，终得一丝混沌真意，其剑道将走向何方？第三百零二章《权柄真空》，看这因皇权式微与超凡力量显现而出现的巨大权力空白，各方势力将如何竞逐，谁又能在这乱局中，执掌先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