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风静默片刻，反身坐到了主座上，淡声道：“许先生请坐，狄青，你先下去。”
狄青应了一声，行礼告退。
许九思怔然过后，心里忍不住一喜。
先前他每每说起这个话题，主公都是兴趣缺缺不愿多说的模样，然而他如今的态度，分明是终于愿意和他好好聊一聊了啊！
许九思连忙强压着心底的兴奋坐下，就听陈瑾风道：“我以为，以许先生的聪慧，早已是看出了我的态度。”
许九思双手交叉进宽大的道士袍袖子里，无奈地笑了笑道：“属下心里多少有感觉，主公先前，没打算自己坐上那个位置罢。”
正是因为他心里门清，所以从不敢逼迫自家那个几乎没有人可以左右他决定的主公。
陈瑾风点了点头，眼帘微垂，“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一开始我的想法是，等平定了天下，若瑾斯有意，便扶持他坐上那个位置。”
许九思的眉头皱了皱，却很快舒展开，轻叹一声道：“主公这个想法，属下也多少有所察觉，然而以三公子对主公的敬重，他不会愿意。”
这个天下到底是主公打下来的，便是主公力推三公子上位，也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意味。
而权力这东西，最忌讳名不正言不顺。
当权者也不可能容忍一个真正掌握大权的人在自己身边。
便是三公子和主公兄弟情深，在三公子在位时不会为难主公，到了三公子的子孙后代继位后呢？主公跟他们一家的联系只会越来越疏远，而逐渐疏远的关系跟绝对的王权相比，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许九思知道，这一点主公只会比他更清楚。
陈瑾风看向许九思，道：“我知晓许先生的意思，但我先前，并没有成家的打算，等天下安定后，我只想回到安西，继续替晋国守好边境。”
既然他自己孑然一身，自是没有必要担心子孙后代的事情。
许九思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家主公这短短几句话里传达出的态度转变，耳朵微动，尽量平复心底的激动道：“然而，如今温大夫出现了，主公的想法，可是有所改变了？”
陈瑾风凤眸微眯，好一会儿，才嘴角微挑，道：“许先生如今倒沉得住气，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从不周山下来的谋士，心心念念的只有如何辅佐好一个帝王的事情。”
然而，许九思选了他，但他先前一直不表态，他似乎也没有多焦急。
至少，还没有他手底下其他人焦急。
许九思“嘿”了一声，摊了摊手道：“这事哪里急得来？主公可是忘了，属下虽然是不周山的弟子，但信奉的向来是自然无为的道教。若主公实际上对这个天下没有心思，属下强行把主公推上去，害的不仅仅是主公，还是天底下的百姓。”
他们不周山，向来培养的都是出世辅佐帝王的谋士。
天下从前朝开始，就一直纷争不断，分崩离析，他们师父临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师父能看出，新的能一统天下的明君快要出现了，天下也需要这么一位明君。去吧，这是最能让你们一展抱负的时势，也是我们不周山一直存续至今的最大意义。”
那之后，他和另外两个师弟下山，各自挑选了一个人辅佐，至今已是有十几载了。
许九思不由得唏嘘道：“师父他老人家在时，一直说以属下这懒散的性子，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临阵脱逃，自己找处桃源之地隐居避世去了。属下还能找到主公，矜矜业业地辅佐主公至今，已是十分对得起师父他老人家的教导了。只是，若主公愿意完成属下辅佐出一个千古明君的夙愿，属下自然也是开心的。”
陈瑾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同样身为不周山的弟子，你与楼鹤羽和安禾他们，倒是天差地别。”
说起那一个比一个难缠的师弟，许九思就头疼，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跟属下相比，他们两个确实更有身为谋士的样子。只是，也许他们在这件事上都太积极了罢，属下从小就跟他们不太对付，安禾就算了，楼鹤羽如今，几乎都要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了，师父他老人家若还在，还不知道要愁掉多少根头发。”
他们不周山培养的是辅佐明君的谋士，而不是颠覆朝纲的逆臣啊！
顿了顿，许九思摇了摇头道：“而且，楼鹤羽的性子从小就好胜，他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已是七岁的稚童，我和安禾在师父身边的时间都比他早，他便似乎一直觉得，师父总是偏心我们两个，对我们向来颇有敌意。他这过分敏感的心态小时候还不明显，越长大却越是让人头疼。师父他老人家到了后期，曾暗地里与我说，楼鹤羽这心态，其实不太适合做一个谋士，只是若这时候跟他说这件事，定然只会更刺激他，一不小心让他走上什么歪路就麻烦了。”
“然而即便师父已经如此小心翼翼了，楼鹤羽似乎还是朝着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