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无形的利刃划破的,不仅仅是紫宸殿的虚影,更是龙椅上那个人心中最深、最不敢触碰的疤。
“阿秽……”
“阿秽——”
一声声,一句句,千万稚童的呼唤汇成一道无可阻挡的洪流,冲刷着京城每一寸土地。
这声音没有杀伤力,却比利刃更锋利,比毒药更穿心。
它剥开了一个帝国最华丽的外袍,露出了底下那脓血淋漓、不堪入目的出身烙印。
冷宫,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常年不见天日的阴暗里,一个蜷缩如虾米般的老妇人猛地从发霉的草垫上弹坐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光。
陈嬷嬷。当今圣上唯一的乳娘。
满城那整齐划一的“阿秽”,像一把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她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段被她用一生去掩埋的记忆,正破土而出。
“不……不是的……”她喃喃自语,手脚并用地爬到床底,哆哆嗦嗦地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
“啪嗒”一声,锁开了。
盒子里没有金银,只有一套洗得发白、却依旧平整的婴儿肚兜,上面用最细的丝线,歪歪扭扭地绣着四个字:长命百岁。
这是她亲手缝的。
一针一线,都曾浸透了她对一个真正皇嗣的期盼与祝福。
可如今,穿着龙袍享受这一切的,却是个冒牌货!
“我对不起谢家姑娘……我对不起你啊……”陈嬷嬷抱着那件小小的肚兜,老泪纵横,声音嘶哑而绝望,“当年……当年他们拿你娘的命逼我……逼我换了孩子……我没得选……我没得选啊……”
话音未落,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棂,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一只通体漆黑、双眼蒙着布条的盲眼木偶,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手心。
木偶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紧接着,一个空灵又熟悉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那是她曾经抱在怀里哄过无数次的小满傀儡的声音。
“奶奶,您还记得她哭起来像猫吗?”
陈嬷嬷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记得。
那个真正的嫡公主,谢家血脉的女儿,生下来就不爱哭,偶尔哼唧两声,细细软软的,就像刚出生的小奶猫。
而那个被换过来的“阿秽”,哭声洪亮如钟,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存在。
一根看不见的记忆丝线,从陈嬷嬷的眉心被轻轻抽出,瞬间穿透重重宫墙,没入了城隍庙中。
谢扶光盘膝而坐,指尖灵巧地将这根承载着最后真相的丝线,稳稳织入那具森森白骨傀儡的心窍之中。
她将成型的傀儡端正地置于那口能与地脉共鸣的子钟之下,随即,指尖捻起一撮粉末,弹入香炉。
“唤亲香”。
香烟升腾,无色无味,却如一道无形的敕令,瞬间传遍全城。
刹那间,京城所有正在哺乳的妇人,都感觉胸口一凉,原本温热的乳汁,竟变得如冰水般寒冷。
她们怀中吮吸的婴孩,仿佛受了什么惊吓,齐齐停下动作,然后,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动了方向,不约而同地将小脸转向东方——皇宫的方向。
他们没哭,也没闹,只是张开小嘴,用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清晰,齐声呼唤。
“姐姐。”
“姐姐——”
声音虽稚嫩,汇聚在一起,却带着一股血脉相连的悲切与孺慕。
更有甚者,街头巷尾,数十名刚刚学会说话的幼童,突然双目失神,用一种早已失传的织魂古语,一字一顿地吟诵:
“伞开则魂归,名正则血偿。”
街角那个常年给人算命的瞎子,正摇着卦筒,听到这诡异的童声,手一哆嗦,铜钱与龟甲摔了一地。
他侧耳倾听片刻,骇然失色,猛地朝皇宫方向叩首:“天爷!这不是人作法……这是龙脉易主,地脉在说话!”
内务府。
韩掌印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此刻铁青一片,他猛地一拍桌子,对着面前三位脸色同样煞白如纸的顾命大臣低吼:“不能再等了!此女妖言惑众,已动摇国本!立刻封锁城门,调动金吾卫,全城搜捕!格杀勿论!”
“可是韩掌印,”一位大臣颤巍巍地开口,“满城异象,百姓……百姓都信了……”
“信了又如何?!”韩掌印厉声道,“只要她死了,这一切自然会……”
话未说完,厅外忽然传来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爷爷!”
一声清脆的哭喊,众人骇然回头,只见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年仅五岁的昭阳,竟甩开宫女,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把抱住韩掌印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爷爷,那个打伞的姐姐……她托梦给我,说我是她妹妹!她还说,爹爹抢了她的位置……”
小公主一边哭,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稚嫩的笔触,画着一柄残破的断伞。
在场的一位老臣,曾有幸见过二十年前织魂圣女的遗书,他死死盯着那把伞的图案,冷汗瞬间浸透了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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