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歌谣稚嫩又诡异,像初春的柳絮,无孔不入地飘进了京城三百户人家的孩童梦里。
起初,大人们只当是孩子间的胡言乱语。
“纸马驮梦走,莫把窗儿扣;若见断伞影,便是谢娘手。”
这词儿听着邪门,可孩子嘛,睡一觉什么都忘了。
但怪事很快就发生了。
城东李屠户家六岁的儿子,半夜哭着醒来,抱着他爹的腿说,梦里那个提灯笼的小姐姐告诉他,他那过世三年的爷爷偷偷在床下第三块砖里藏了二两私房银。
李屠户将信将疑地撬开地砖,摸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不多不少,正好二两。
城西王秀才家刚识字的女儿,醒来后抓着她娘的袖子,奶声奶气地说,梦里走过长长的井桥,看到桥那头的外婆对她说,让她别再念叨那支丢了的银簪子了,是外婆临走前怕她娘伤心,偷偷带走的。
王夫人当场泪如雨下,这件心事,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一连三桩奇事,皆是幼童从梦中带回的亡亲秘语,分毫不差。
这下,京城里炸开了锅。
那首童谣,不再是童言无忌,而成了一道来自幽冥的谕令。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真正的风暴,是从盲童小满那儿掀起的。
小满是谢扶光旧居旁卖糖人爷爷的孙女,自幼双目失明,却总说自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灰影人”。
谢扶光还在街头卖艺时,时常会分一块糖给她。
这日,温令仪正在守名祠中整理新收到的香灰,小满被邻居牵着,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她没有眼睛,那张小脸却准确地朝着温令仪的方向,小小的手死死抓住了温令仪的衣角,带着哭腔喊道:“姐姐!我梦见阿织姐姐了!”
阿织,是谢扶光最心爱的那只仕女傀儡的名字。
温令仪心头一跳,蹲下身来:“小满别怕,你梦见什么了?”
“阿织姐姐牵着我的手,走过好多好多井,她说……她说东市米行的钱掌柜,昨晚上在后院的槐树下埋了个新账本,账本底下……底下压着一条人命!”
孩子的哭声尖利而恐惧,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众人心上。
温令仪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上报给了萧无咎。
萧无咎如今手握“守名使”的大权,一道手令下去,大理寺少卿柳知悔亲自带人封了东市米行。
钱掌柜矢口否认,直到官差从他家后院槐树下三尺处,挖出了一个油布包裹的铁盒。
铁盒里,一本崭新的账本下,压着一具早已腐烂的尸骨。
那尸骨手里,还死死攥着半页记账的残纸!
正是前些日子报官失踪的米行脚夫。
人证物证俱在,钱掌柜当场瘫软如泥。
此事一出,守名祠的香火,彻底从“鼎盛”变成了“疯魔”。
百姓们终于明白,这位“谢娘娘”,不光能慰藉生者,更能为死者鸣冤!
这股狂热的民间信仰,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剑,直刺宫闱深处。
内务府总管韩掌印,奉了太上皇萧景渊的密令,要不惜一切代价肃清这股“妖风”。
他的手段简单粗暴:全城禁售纸马、纸灯笼等一切与“梦”相关的物件,同时下令巡城司,凡有孩童再敢胡言乱语传播童谣者,连同家人一并下狱!
高压之下,京城表面上安静了下来。
然而,当晚,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子时,月黑风高。
京城内外,那三百户曾做过梦的人家,他们家中的孩子,竟在同一时刻,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
他们双眼紧闭,面无表情,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齐刷刷地走到自家窗前。
“纸马驮梦走,莫把窗儿扣……”
三百个孩子,三百张嘴,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同时吟唱起那首被明令禁止的童谣。
那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夜色,汇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暗流。
次日清晨,尖叫声划破了京城的宁静。
人们惊恐地发现,自家窗户的窗棂上,竟被贴上了一张张巴掌大的黄纸符。
那符纸非画非写,细看之下,竟是用香灰混合着唾液,印出来的一幅幅微缩的井碑廊图!
阴森,诡异,带着一股坟土的气息。
而韩掌印的府邸,更是成了重灾区。
他正堂那六扇气派的雕花木窗,被井碑图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每一张纸上,都用血一样的颜色,写着同一行字:
“你兄长,死于你当年贪墨的三千两军饷。”
韩掌印看到这行字的瞬间,如遭雷击,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死过去。
这桩他埋在心底二十年的秘密,他以为烂到肚子里都没人知道的罪孽,就这么被一张薄薄的纸,揭了个底朝天!
同一片夜空下,大理寺少卿柳知悔,彻夜难眠。
他终是披上外衣,独自一人,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守名祠前。
他没有像其他信众那样跪拜上香,只是沉默地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已泛黄的家书,投入了那口巨大的鸣冤钟下的缝隙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