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河畔的硝烟尚未彻底散尽,天鹰营已整队启程,沿着夜色踏上归途。马蹄击地的节奏稳而沉,犹如战场余韵仍在天地间回荡。
萧天临走在最前方,披风被夜风卷得猎猎作响。他的目光穿过起伏的山丘,看向渐渐亮起星光的东方——那是王畿所在的方向。
“将军,此战虽胜,但王畿局势……恐怕不比战场轻松。”赵澜天轻声提醒。
萧天临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我比谁都清楚。”
犬戎大败只是外患暂歇,而宗周宫廷内暗潮汹涌的争权博弈,才是真正令他无法轻易喘息的大患。
他看似走向王畿,实际上正走向另一种无形的战场。
镐京之内,夜雨淅沥。
宫墙之下,仆从匆匆而行;天子宫中的烛火长明,却遮不住风暴来临前的重压。
太室大殿中,厉王身披玄冕,正坐于高座之上。烛火映照下,他的脸庞显得更加阴沉,深陷的眼眶透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殿下跪着三位重臣。
“王上。”太师叩首,“前线急报,萧天临大破犬戎中军,斩敌统领恶骨,迫使其南撤。”
厉王指尖轻轻敲着案几,声音缓慢:“是吗……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从言语听不出喜怒,但众臣均感到那股压抑的寒意。
另一名大臣小心翼翼地道:“将军之功,可谓护社稷之功。”
“护社稷?”
厉王忽然冷笑,身躯微微前倾,“护的是我周室的社稷,还是他萧天临自己的权势?”
殿中空气瞬间变得沉重。
太师拱手:“王上,萧将军虽功高,但其心向王室,绝无异志。”
厉王却轻轻摇头:“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战场上,他的确无人能及。但如今……他麾下军心归附,声威震王畿,这对朕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
“朕要的,是臣服,而不是一个有可能无法控制的英雄。”
三位大臣互相对视,皆不敢接话。
同一时间,宫廷深处的暗道中——
一位身披墨衣的年轻男子正在悄然前行,手中紧握一个封得密不透风的木匣。
在阴影中等待他的,是刘仲。
刘仲面带微笑,接过木匣,轻轻掂了掂重量,低声道:
“很好,东西送到了。”
“刘丞相……这真能改变局势?”墨衣男子忍不住问。
刘仲眸光幽深:“能不能改变局势,不在于东西本身,而在于谁来使用它。”
他抬眼望向宫阙深处,口气轻如风,却带着惊心动魄的锋芒:
“萧天临胜了外敌,却未必能胜过——我们。”
那一刻,墨衣男子的背脊发寒。
王畿外,萧天临正带领天鹰营,缓缓踏入镐京的外城。
远处宫阙如沉睡巨兽般静默。
赵澜天靠近低声道:“将军,宫中……怕是有人等着您。”
萧天临目光未变,却像看穿了城门后的无数阴霾:
“无妨。”
他缓缓握紧了缰绳。
“外敌易破,内乱难平。”
“但无论他们准备了什么——我都接下。”
夜风渐寒,王城的阴影在他脚下缓缓拉长。
前路,是刀剑,是暗流,是无数未揭的密谋。
天鹰营整齐停驻于外城,一行火炬的光映在萧天临的甲胄上,像燃烧的烈焰。
下一步踏入宫城,将不再是战场的杀伐——
而是朝堂深宫,权力绞动的真正风暴。
天鹰营在外城驻扎后,萧天临仅带少量亲随,径直朝王城而去。
镐京的夜风带着一丝潮意,穿过长街、案桥,吹得灯火微晃。街道行人稀少,却能隐约感到一种压抑的暗流在城内蔓延。
赵澜天忽然低声道:“将军,有尾。”
萧天临未停步:“跟了多久?”
“从南城门开始。”
“是宫中的人还是……”
话未说完,暗巷深处闪过轻微脚步声,随即消散。
萧天临淡淡道:“不必理会,让他们盯。盯得越紧,说明有人越心虚。”
赵澜天笑了一声,却不带喜意:“如此说来,将军一回京,怕是要搅得清静不得。”
萧天临望着王城巍峨的轮廓,眼中却无一丝畏惧。
宫城门前,侍卫已接到消息。
一名金甲武士上前拱手:“萧将军奉陛下召令,可直接入东华门。”
萧天临点头,翻身下马,只带赵澜天与另一名亲随,缓步入宫。
宫城深处,已经亮起无数灯盏。
越过御道,越往内走,空气越显冰凉,像是在提醒来者——
这是另一个战场。
太室大殿
厉王独坐殿中,听到通传声响起,缓缓抬起头。
萧天临踏步入殿,盔甲尚未脱去,气势如临风硬岩。
“臣萧天临,拜见王上。”
厉王目光停在他身上许久。
“将军辛劳,从边关赶回,仍披甲来见朕。”
萧天临拱手:“战事未尽,军情未息,臣不敢懈怠。”
厉王似笑非笑:“是军情未息,还是你觉得朕这里,比犬戎那边……更危险?”
殿内气氛瞬间一紧。
赵澜天额头冒汗,却不敢抬头。
萧天临沉静如常:“臣不知宫中生何事,但既王上召见,臣自然不避。”
厉王轻敲扶手:“朕问你——犬戎大败,可有余部潜在周边?”
萧天临毫不迟疑:“有,但不足惧。臣已点军巡边,可保数月安稳。”
厉王点了点头,忽然换了话题:
“那你的天鹰营呢?”
萧天临微微皱眉:“天鹰营已驻外城整备,听候王上调遣。”
“听候调遣……很好。”
厉王目光沉沉,“朕要调他们入城。”
这句话落下,殿内空气仿佛冻结。
赵澜天猛地抬头:“王上,天鹰营入城——这是……”
萧天临侧目:“赵澜天,不得失礼。”
他再望向厉王,声音平稳:“王上想让天鹰营入城,有何用意?”
厉王双指叩着龙案,一字一顿:
“护驾。”
萧天临心底陡然一沉。
护驾?
王城之内,武卫军、近卫军层层环绕,哪里需要外军护驾?
这四个字背后,必然另有图谋。
他沉声道:“王上,天鹰营皆战士,不适宫中礼制。若贸然入城,恐惊扰内廷。”
厉王目光冰冷,缓缓开口:
“将军是在质疑朕的命令?”
殿中鸦雀无声。
萧天临抬起头,与厉王对视,无丝毫退让。
几息之后,他缓缓跪下,拱手道:
“臣不敢质疑,只忧……有人借臣之军,做臣不愿之事。”
厉王眸中寒意更盛。
就在气氛濒临破裂之际——
侧门忽然响起轻快的脚步声。
刘仲从暗影中走出,长身玉带,衣袖如云,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
“王上,将军远归,何不先让他歇息?天鹰营入城之事,不急于这一刻。”
厉王眯起眼,不置可否。
萧天临看着刘仲,心中警兆大作。
刘仲微微一笑:“将军,宫中诸事繁杂,我已替你安排好暂歇之所。请随我来吧。”
那笑意温润,却像藏针的锦帛。
萧天临缓缓起身:“多谢刘丞相。”
厉王挥手:“你们退下吧。”
萧天临深深一揖,转身离殿。
但就在他踏出殿门那一瞬——
厉王的声音在殿内阴影中响起,压得人背脊发冷:
“刘仲。”
“臣在。”
“朕要知道……萧天临的一举一动。”
刘仲缓缓俯身:
“王上放心,臣……早已安排妥当。”
萧天临脚步微顿,却继续走远。
王城深宫的阴影,正在悄然闭合。
而他即将面对的,是比战场更凶险百倍的——
人心与权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