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转换思路,提出一个新方案:“那不如按规矩来?
锦衣卫出面抄没的家产,归朕的内帑;
地方府衙抄没的,归外朝户部。
至于多出来的那些粮税嘛……大家平均分分,如何?”
这话说得颇为“新奇”,因为此次抄家,基本全是锦衣卫和随行官兵动手,并未见地方衙门插手。
张居正直接摇头否定:“陛下,这些家财,无论由谁抄没,其本质皆是贪墨的盐税,乃国家正赋。
臣以为,当按盐税入库之例,七成归入户部太仓库,其余三成,由太仆寺库与陛下内帑均分。”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僵持不下。
王国光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插话道:“陛下,元辅!国事为重啊!
眼下各处都等着银子救急,不如先议定这些急需款项的额度,剩余部分再行商议归属?
若照此争论下去,只怕三日也难有结果。”
他深知不能再让这两位大佬继续扯皮下去,必须拿出一个务实的态度。
朱翊钧和张居正对视一眼,都觉得此言有理,勉强停止了争论。
朱翊钧率先开口,定下基调:“就以考成法为准绳。
首先,把两京十三省各级官员拖欠的俸禄,补发一部分。
不能让官员们一边为朝廷办事,一边还饿着肚子,清廉的官员更该体恤。”
“两京一省(指北直隶、南直隶、山东这三个已推行考成法的地区)欠的先发,其他各省的,也得把额度预留出来。”
“还有,今年该发给官员的考核绩效,这笔钱得留给内帑来出。”(由内帑发赏,有助于皇帝收买人心)
“初步估算,这一块,约需九十万两。”
澄清吏治,离不开必要的物质保障。
没钱,很容易把好人逼成贪官。
发了钱,再配合雷霆手段,才能事半功倍。
张居正对此并无异议,直接赞同:“陛下圣明,臣无异议。”
在这件事上,皇帝和他的目标是一致的。
只不过,这嘴巴一张一合,九十万两雪花银就没了踪影。
侍立在侧的张宏默默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俸禄、绩效”二字,旁边标注:总五百万,扣九十万,余四百一十万。
张居正紧接着提出第二项大开支:“陛下,考成法在两京一省已试行两季,到今年八月,就满一年了。
臣请旨,于湖广、山东、河南、陕西等省,逐步推行考成法。”
朱翊钧看了张居正一眼,明白这是为下一步的“度田令”全国推广做准备。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朕于具体政务不通,此事,卿与内阁、廷臣商议着办便是,拿出稳妥的章程来。”
“不过……”他强调道,
“届时务必将试行期间发现的不足、可能出现的缺陷,都好好梳理一遍,拿出一个更完善、更周详的章程来,力求平稳。”
涉及到这种具体的行政改革,他把握大方向即可,不轻易干涉细节。
张居正躬身应道:“臣遵旨。”
两人刚说完,王国光就急不可耐地开口:“陛下,元辅,漕运衙门今年的漕粮已经抵京,共计二百七十一万石。”
“比往年少了约四十万石,对照应入仓场的定额,也短缺了二十九万石。”
“能否恩准,在京城周边……嗯,百姓手中,采买部分粮食填补缺口?”
他说的“百姓”,实则多是拥有大量土地的勋贵、官绅之家,毕竟京城周边,享有免税特权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部分缺口,既有漕运沉船的损失,也有漕运总督王宗沐抽调部分粮船试行海运的缘故。
但无论如何,这是供给边镇的军粮,必须足额补上。
朱翊钧与张居正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这笔账必须认下,不能只拿好处,不承担风险。
朱翊钧想了想,对王国光道:“可按市价的八成收购。但账目,必须从户部走一圈,清楚明白。”
户部入库的漕粮多是带壳的稻谷、杂麦,价格波动很大,有时一石只需二钱银子,灾年时却能涨到一两二钱。
目前还算平稳,京城周边市价约七钱一石,按八成收购,大概需要十六万两。
张宏在一旁默默记下“粮银”二字,然后在纸上计算:四百一十万减十六万,还剩三百九十四万。
王国光自然没有异议,连忙谢恩。
但他并未退下,而是又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还有一事……
今年的宗藩禄米,数额又涨了一大截,需从内帑支取的银两,恐怕要多出十余万……”
他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只能把名目一一列出来,能要多少是多少。
朱翊钧这次可没给他面子,直接一口回绝:“王尚书!
方才你自己也说了,先紧着急需用钱的地方平账。
宗藩禄粮自有祖宗成例,循例办理即可,岂能放在此时讨论?”
虽然他心知肚明王国光说得是实情,内帑每年以“宗藩禄粮增加”为由拿走的银子越来越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