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将“拆分南直隶”摆上台面,必然引发轩然大波——甚至,李春芳此举本身,未尝没有隐含警告的意味。
南直隶的存在,也并非全无积极意义。
南京六部拥有相当独立的职权,南方诸省的低级官员的考核、任免、升迁,多由南京吏部直接负责,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行政效率。
南京兵部在历史上多次直接调兵平定地方叛乱,南京户部亦有权截留部分江南赋税,直接调配,与兵部协同行动。
北方有战事时,南直隶及江南地区向来是坚实的财赋和兵源后盾。
很难说这些官员士绅只有私心,全无公义。
如今官方文书中,仍常见“南京国本”之类的表述,可见其作为另一个政治中心的地位,有其深厚的历史和法理依据。
更不用说在私下里,地主乡绅、文人世家通过联姻、师承、同乡等关系紧密抱团,树大根深。
若逼得太紧,激起民变,杀官造反,再有人效仿《五人墓碑记》为其张目,青史留名,也并非不可能。
如今倭寇在松江府外海蠢蠢欲动,便是明证。
无论从正面还是反面,明处还是暗处,南直隶都已形成一个拥有共同利益和文化认同的、不容小觑的“想象共同体”,想要拆分,绝非易事。
后世清朝入主中原,在江南制造了诸多惨案,武力镇压,想要彻底拆分南直隶(江南省)也耗费了数十年的时间。
这种事,绝非李春芳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办成的。
张居正看向皇帝,提出自己的建议:“陛下,臣以为,拆分之事,至少需待海运畅通之后,再考虑于凤阳等府设置专抚。”
两淮漕运的咽喉被人扼住,说话总是不够硬气。
如今春日已至,工部与漕运总督王宗沐正在筹备第二次近海漕运的尝试。
只要朝廷有决心,持之以恒,此事早晚能成,不必在此时与南直隶彻底撕破脸皮,强行争夺那七府的税源。
朱翊钧点了点头,认可张居正的判断。然而,他话锋随即一转:“不过,李春芳所议,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张居正心中微动,试探着问:“陛下的意思是……?”
朱翊钧忽然站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案前,铺开纸张,拿起御笔,开始勾勒南直隶的大致地图。
他一边画,一边对张宏吩咐:“记下,往后在乾清宫或此处,挂上一幅精制的疆域全图,以备咨览。”
吩咐完毕,他继续专注绘图,虽笔法简略,但十四府的相对位置和长江、运河走向却清晰可见。
很快,一幅南直隶的草图便呈现在纸上。
“设置巡抚并加户部尚书衔,目标太大,手段也过于急切。” 朱翊钧用手指点着地图,请张居正近前观看,
“但元辅方才提及漕运,倒让朕想到了一个更为温和的切入点。”
张居正侧身细看,只见皇帝的手指落在了长江沿线。
“我们可以先把‘操江御史’和‘操江提督’的管辖权,收归中枢!”
张居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所谓提督操江,分文武二职,负责长江江防、水操练兵等事务。
目前,武职由掌南京右军都督府事的永康侯徐乔松担任,文职则由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卤担任。
皇帝这是想先从江防兵权下手,确实比直接动税赋要温和得多。
“陛下的意思是……给操江提督加巡抚衔?” 张居正立刻把握住了关键。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默契于心。
朱翊钧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凤阳等七府:“令操江提督,兼巡抚凤阳、安庆、徽州、宁国、池州、太平、广德等七府州,并将驻地……改到安庆府!”
这是历史上被验证过的有效策略,他毫不犹豫地拿来使用。
比起直接加户部尚书衔抢夺税源,将操江体系收归中枢要隐蔽得多。
其一,前者是赤裸裸地争夺经济命脉,后者则是名正言顺地调整军事布防。
中枢收回或调整地方兵权,本就属于皇帝和兵部的正常职权范围,阻力会小很多。
其二,突兀地设立一个管辖数府税赋的户部尚书,目标太大,容易引人警觉。
而操江提督本身就是一个成熟的职官体系,增加其管辖地域、调整其驻地,属于职权范围内的优化,不那么引人注目。
其三,目前的操江提督武职由勋贵永康侯徐乔松担任。
与关系盘根错节的文官集团相比,勋贵往往更依赖皇权,也更为听话——
否则此次南直隶风波中,也不会只有魏国公、怀宁侯等少数勋贵被动应对。
再者,让目前某种程度上依附于南直隶文官集团的操江系统,重新回归中枢直接调度,那位永康侯未必不乐意。
毕竟,直接听命于皇帝和兵部,总比受南京兵部节制更有权势。
总而言之,这比李春芳提出的直接抢夺税源方案,更加润物细无声,更易于推行。
张居正思忖片刻,伸手在地图上的运河位置一点:“既然如此,那么这支‘巡抚’兵马的钱粮供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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