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谷西侧崖顶,李道宗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紧贴着巨岩,纹丝不动。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粗糙的岩石上,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湿痕。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死死锁定着峡谷入口外那条蜿蜒而来的黑色洪流。
陆丰毅的江南三万叛军精锐。
看着那黑压压的人马终于开拔,如同决堤的洪水,一头扎向峡谷入口。
李道宗紧绷到极限的心脏,才如同被松开绞索般,重重落回胸腔深处。
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浊气,被李道宗长长地、无声地吐出。
“还好……还好……没暴露……”李道宗心中默念,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颤。
刚才谢镇舱那莽夫带人闯入树林边缘的那一刻,几乎以为精心布置的杀局,就要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是天意,是那百余只惊飞的鸟雀。硬生生将这头莽撞的野猪,挡在了发现陷阱之外。
李道宗猛地转头,眼中寒光爆射,声音低沉而急促。
如同淬火的刀锋,对身边同样屏息凝神的传令兵下令:“传令。全军准备。猎物……已入套。按原定计划。执行!”
“是。”传令兵眼中燃烧着决绝的杀意,领命而去,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崖顶的乱石丛中。
李道宗的目光重新投向峡谷入口。
叛军前锋,如同黑色的潮水,开始涌入那狭窄的谷道。
盔甲碰撞的铿锵声、沉重的脚步声、压抑的喘息声。
混杂着远处汉阳门隐约传来的轰隆声,形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声浪,在峡谷中回荡,放大。
“一千……两千……三千……”李道宗嘴唇无声地翕动,如同最精密的计数器。
目光死死锁定着涌入谷口的叛军士兵,心中默数着人数。
他的心脏,随着人数的增加,再次被攥紧。快了……快了……只等前军全部出谷,中军主力踏入死地。
谷内,陆丰毅策马走在叛军中军靠前的位置。
那如同附骨之蛆般的不安感,非但没有随着大军进入峡谷而消散,反而如同藤蔓般越缠越紧。
两侧高耸入云的崖壁,如同巨大的牢笼,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谷道笼罩在一片阴森压抑之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土腥味和若有若无的硝烟气息。
陆丰毅下意识地勒紧缰绳,放缓了马速,渐渐脱离了前军的速度。
退到了中军靠后的位置,与骑着高头大马、正不耐烦地挥舞着大刀的谢镇舱并排而行。
“镇舱兄……”陆丰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陡峭的崖壁,“你……你真的确定树林里……没有伏兵?”
“操。”谢镇舱扭过头,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横肉都因不耐而扭曲起来,“陆丰毅!你他娘的还有完没完?老子带一百号人进去转了一圈?鸟都惊飞了一大片,毛都没一根。你还要老子说几遍?疑神疑鬼!像个娘们儿。”
谢镇舱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丰毅脸上,手中的大刀烦躁地挥舞着:“再磨蹭,黄花菜都凉了?汉阳门那边等着咱们救命呢,耽误了家主们的大事,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陆丰毅被他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无言以对。
“是啊,斥候查过。谢镇舱也亲自带人进去看过,鸟也飞了难道真的是自己多虑了?是那该死的兵书看多了?是太想当名将,反而患得患失?”陆丰毅在心里呢喃。
他陆丰毅看着前军一万精锐,如同黑色的长龙,已经全部涌入峡谷深处。
身影在狭窄的谷道中拉得很长,却依旧秩序井然,并未遭遇任何袭击。
心中的不安,似乎被眼前这正常的景象稍稍安抚了一些。
“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陆丰毅暗自苦笑,强迫自己压下那该死的直觉,“战机稍纵即逝……不能再犹豫了。”
陆丰毅猛地一夹马腹,催促战马加速,试图跟上中军的步伐。
然而当中军一万主力,如同黑色的洪流,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峡谷,填满那狭窄的空间时。
陆丰毅心中那刚刚被压下的不安,如同被浇了油的野火,轰然爆发瞬间席卷全身。
两侧那高耸入云,如同刀削斧劈的崖壁,此刻在陆丰毅眼中。
不再是沉默的岩石,而是一头蛰伏的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洪荒巨兽。
那浓重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口,正贪婪地吞噬着他的军队。
那死寂的空气,如同凝固的毒液,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机。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陆丰毅的脊椎,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不对,不对,太不对了!”陆丰毅的心脏疯狂跳动,心里刺痛了一下。几乎要撞破胸膛。
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
“停止前进——”他陆丰毅几乎是嘶吼着,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和恐惧。
陆丰毅想要下令。立刻!马上!停止这通往地狱的行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