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楼,天刚蒙蒙亮。
第五天了。
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比前几天好像亮了一些。
风雪刚停,天空是那种憋了很久的、灰白里透着点淡青的颜色。
苏晨早就起来了,他仔细地把身上那件唯一的灰布袍子抚平,系紧腰带,蘸了点清水,把扎起来的头发整理得整整齐齐。
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露出有点清瘦但轮廓分明的下巴。
虽然眼睛底下的黑眼圈还没全消,但之前那股颓废劲儿已经不见了。
换成了经历了一些事之后的沉静,还有眼睛里藏着的那种准备好了要做什么的锐气。
苏晨不紧不慢地吃完了送来的早饭,一碗温热的几乎看不到油星的面片汤。
动作不慌不忙,好像只是在吃一顿很普通的早饭。
放下碗,苏晨走到紧闭的大门前,抬手,用一种不高不低、清晰平稳的声音叫道:
“来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守门小太监那张没什么表情、但又带着点惊讶的脸。
“去通报陛下。”苏晨的声音很平静,目光看着那小太监,“苏晨,有事求见。”
小太监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这个安静了五天的囚徒会突然要见女帝。
他下意识地往门里看了一眼,那个站在窗边光影里的年轻人。
身姿挺拔,眼神平静,完全没有前几天那种狼狈和疯狂的样子。
反倒透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沉稳,或者说笃定。
“是。”小太监低下头,不敢多看,应了一声,马上转身小跑着去报告了。
苏晨退回屋里,并不着急。他走到那张破旧的木桌边,随手拿起一本落灰的杂记,也没翻开,只是用手指轻轻划过粗糙的封面。
姿态很放松,就像在自己书房里等一个客人。
时候到了。
五天的沉默,像拉紧的弓弦,已经把那种无形的压力绷到了最紧的时候。
那个行事疯狂的女帝心里的煎熬、后悔、猜疑,恐怕早就堆成山了。
现在主动敲门,正是弓弦快要断还没断,力量最足的时候。
秦仲岳……也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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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刚下朝。
沐婉晴坐在龙书案后面,黑色的常服上好像还沾着刚才朝堂上争论带来的烦躁气息。
刚结束的朝会上,户部的吕尚书为筹集粮草的事还是支支吾吾,兵部又在为各个卫所的武器调配扯皮。
催缴江南赋税的奏报像石头扔进海里没了回音,各种麻烦事。
让女帝觉得身心疲惫,眉头紧紧皱着,化不开的阴郁。
秦仲岳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殿的阴影里,弯着腰:“陛下。”
“嗯?”沐婉晴有点累地按着太阳穴,“什么事?”
“旧书楼的小太监来报,”秦仲岳的声音没有一点波动,“苏晨……求见陛下。”
唰!
沐婉晴按着太阳穴的手指猛地停住,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
这五天一直盘旋在女帝心里的烦躁、焦虑、还有那种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期待在这一刻好像突然找到了出口。
“他终于来了吗?”
这几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一种难以形容的松了口气的感觉,夹杂着一丝那个挑衅的家伙终于憋不住了的得意。
像微弱的电流划过疲惫的心脏,带来一点奇异的舒服感。
女帝脸上的表情没变,但眼神深处那层厚厚的阴霾,悄悄裂开了一丝缝隙。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端起手边的清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微烫的茶水咽下去,好像把刚才那阵突然的悸动压下去了一点。
放下茶杯,动作恢复了帝王该有的从容。
“带他来。”三个字,平平淡淡,听不出情绪。
“是。”秦仲岳领命,转身消失在门外。
秦仲岳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一些。通往旧书楼的路,走得格外警惕,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宫墙拐角。
不是防备敌人,而是对即将要见的这个人,感到一种从心底冒出来的忌惮和后怕。
秦仲岳心里其实也非常害怕。
挖皇陵,这个念头像噩梦一样,在秦仲岳脑子里挥之不去。
就因为这个人的一条毒计,大周朝差点就走上亡国的路。
天大的罪过,差点被点燃的民愤,还有那些被他亲手送进突厥虎口、被灭口的精锐……
这个人的心思……简直像妖怪!手段……像鬼!
每次见他,都像走进一片未知的、充满毒雾的深渊。
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平静的年轻人,下一刻会抛出什么吓死人、甚至能毁掉一切的主意。
秦仲岳恨苏晨,恨他玷污了皇上,恨他让陛下背上这么重的负担。
但秦仲岳更……怕苏晨。
怕苏晨那双好像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怕他那些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狠毒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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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书楼前。
秦仲岳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一尊铁塔,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