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蜀军大营,中军帐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廖化铁青而疲惫的脸,以及坐在他下首一位文士打扮、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此人正是诸葛亮派来的密使,丞相府参军——费祎(字文伟)。
帐内气氛凝重,周仓、陈到等主要将领分列两旁,目光都聚焦在费祎身上,带着审视、疑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费参军,”廖化声音干涩,打破了沉默,“丞相派你前来,所为何事?可是攻城器械已备妥,援军不日将至?”他内心深处,仍期盼着来自成都的全力支持,期盼着一鼓作气踏平秭归,用胜利来浇灭心中的悲愤与焦虑。
费祎神色平静,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后落在廖化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廖将军,诸位将军,丞相命祎前来,并非为增兵添械。”
帐内顿时一阵轻微的骚动。周仓眉头紧锁,陈到目光微凝。
费祎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反应,继续道:“丞相想知道,前线真实战况如何?我军伤亡几何?秭归城防,究竟坚至何种程度?”
廖化勐地站起,情绪有些激动:“真实战况?就是我等儿郎每日血染城下,伤亡已近五千!秭归城?那就是一块啃不动的铁疙瘩!可那又如何?难道因为难打,关君侯的仇就不报了?野三关弟兄的血就白流了?!”他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费祎,“丞相……丞相莫非是怕了?想要我等退兵?”
这话已是极其尖锐,近乎质问。周仓也嗡声道:“是啊!费参军,陛下和满朝文武都看着呢!此时退兵,军心涣散,国威何存?!”
费祎面对廖化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依旧镇定自若。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廖将军,周将军,稍安勿躁。丞相之心,与诸位将军,与陛下,并无二致。关君侯之殇,举国同悲;边境将士之血,岂能白流?”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然,为将者,岂能只逞一时血勇,而忘社稷之重?丞相让祎问诸位将军几个问题。”
“第一,我军倾力东征,北线汉中、陇右防务空虚,若魏军趁虚而入,如之奈何?”
“第二,秭归久攻不下,国力消耗巨大,粮草转运艰难,若战事迁延至冬,士卒饥寒,又当如何?”
“第三,”费祎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分量,“野三关冲突,起因确凿无疑乎?哨卡遇袭之事,除却细作口供与现场遗留的所谓‘证据’,可还有其它佐证?诸位将军可曾想过,若这一切皆是有人精心布局,意在挑动我两家厮杀,彼时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我等岂非成了季汉的罪人?!”
一连三个问题,如同三记重锤,敲在廖化、周仓等人的心头。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直接触及了他们内心深处那被仇恨暂时掩盖的一丝疑虑。
廖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有些发干。他并非蠢人,只是一直被情绪主导。此刻被费祎点破,再联想到近日营中隐隐流传的关于魏国细作的流言,以及攻坚不下的现实,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嵴背。
陈到适时开口,声音沉稳:“费参军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如今箭已离弦,两国交战,死伤累累,岂是轻易能够停下?即便我等愿查,江东那边,又当如何?他们肯信吗?”
费祎见气氛有所松动,心中稍定,从袖中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放在桉上:“这正是丞相派祎前来的另一个原因。就在数日前,丞相收到一封密信,经由特殊渠道送来,信中言辞恳切,分析局势,直指魏国嫁祸之阴谋,并表达了希望双方能超越眼前仇恨,查证真相、止息干戈的意愿。”
“密信?来自何人?”廖化勐地盯向那封信。
费祎摇了摇头:“送信渠道隐秘,署名亦无。但观其行文风格,对荆北、对局势洞察之深,以及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格局……丞相推断,此信极有可能,出自秭归城内的那位少年太守——陈砥之手。”
“陈砥?!”周仓失声,脸上满是难以置信,“那黄口小儿,竟有如此胆识?”
帐内再次陷入寂静。陈砥这个名字,在这些日子的攻防中,早已从一个陌生的江东守将,变成了一个让他们恨得咬牙切齿又不得不佩服其坚韧的对手。如今,这个对手,竟然暗中向丞相传递了寻求和平的可能?
这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茫然。
费祎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沉声道:“丞相之意,并非即刻退兵。秭归之围不可解,否则我季汉威严扫地。但,进攻节奏可暂缓,转为围困为主,消耗其粮草兵力。同时,丞相已在成都加紧探查魏国细作之事。至于这封密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是一个契机。丞相希望,前线能设法与陈砥建立一条秘密沟通渠道。是战是和,如何战,如何和,都需要接触,需要试探对方的底线和诚意。此事,需绝对机密,尤其不能令朝中那些一味主战的大臣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