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弋奇袭且兰成功,朱褒大军溃败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的惊雷,瞬间传遍了牂柯郡的山山水水。曾经在朱褒高压统治下噤若寒蝉的各路豪帅、夷部首领,此刻心思都活络了起来。然而,攻克且兰城,仅仅意味着军事上的阶段性胜利。如何真正接收、消化这片广袤而复杂的土地,将军事胜利转化为稳固的政治统治,才是摆在蜀汉朝廷面前更为艰巨的挑战。一时间,且兰城内虽插上了“汉”字大旗,但城外的广大区域,尤其是那些拥兵自重的部落村寨,仍处于一种观望和混乱的状态。
鹰扬校尉傅着与龙骧联军正全力追击朱褒残部,无暇他顾。稳定后方、招抚诸部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坐镇楪榆郡、总揽东进事宜的卫将军诸葛瞻肩上。在接到霍弋攻克且兰的捷报后,诸葛瞻并未沉浸在喜悦中,他深知,此刻正是“宣示主权、收取人心”的关键时刻。他立即奏请北地王刘谌,以朝廷名义,向牂柯郡境内所有已知的大小豪帅、夷部首领发出了一道措辞庄重而恳切的召见令,邀其前往新光复的且兰城,共商“牂柯战后安民事宜”。
此令一出,在牂柯郡内引起了巨大反响。各路势力反应不一:以龙骧为首的、早已归附并立下战功的豪帅自然积极响应;一些原本就受朱褒压迫、心怀不满的部族也跃跃欲试;但更多的,则是持谨慎观望态度,尤其是那些地处偏远、实力较强或与朱褒过往甚密的部落首领,他们担心这是汉廷的“鸿门宴”,意图秋后算账或削夺其权。然而,汉军新胜之威,以及朝廷正朔的名分,又让他们不敢公然拒绝。
数日后,且兰城原太守府邸,如今临时改作的汉军行辕大堂内,一场关乎牂柯未来命运的交锋,在看似和平的氛围下悄然展开。诸葛瞻代表北地王刘谌及朝廷,端坐主位,虽一身文士袍服,气度却沉凝如山。安南将军霍弋全身甲胄,按剑立于其侧后,不怒自威,彰显着军事后盾。堂下,数十名受邀前来的牂柯豪酋分列两旁,衣着各异,神色复杂,交头接耳,大堂内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微妙的气氛。其中,几位大酋长的态度尤为引人注目:
首先是豚水下游的佧乸族大酋长波黑,其人身材魁梧,面有刺青,以勇悍着称,部落势力颇大,以往与朱褒若即若离,此刻面无表情,眼神闪烁,难以捉摸。
其次是位于牂柯郡东南部、靠近荆州交界处的豪强高定,此人汉化较深,麾下有不少汉人流民,素来精明算计,此刻手捻须髯,似在权衡利弊。
还有一位是夜郎故地的大巫祝朵思,在本地夷人中享有崇高威望,但极少过问世俗争斗,此次破例前来,闭目养神,一副超然物外之态。
会议伊始,诸葛瞻首先起身,向众酋长拱手一礼,声音清朗平和:“诸位首领,今日能齐聚于此,瞻深感欣慰。我大汉朝廷,奉天承运,吊民伐罪。前太守朱褒,背汉降魏,残暴不仁,以致天怒人怨。今赖将士用命,各位义士相助,巨奸已除,牂柯光复。殿下特遣瞻前来,非为耀武扬威,实欲与诸位贤达,共议如何安抚地方,使百姓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话音刚落,豪强高定便率先开口,语气带着试探:“卫将军言重了。朱褒暴虐,我等亦深受其害。今朝廷天兵降临,解民倒悬,我等自然感佩。只是……不知朝廷光复牂柯之后,于我等各部旧俗、辖地、丁口,将如何处置?赋税徭役,可比朱褒时有所减免?” 他的话,直接问出了所有酋长最关心的核心利益问题。
诸葛瞻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从容应答:“高首领问得好。朝廷治政,首重‘因俗而治’。牂柯之地,夷汉杂处,风俗各异,朝廷绝不强求一律。各部落内部事务,依其旧俗,由各位首领自行治理,朝廷不予干涉。至于辖地、丁口,只要诸位承认朝廷法统,按时缴纳象征性的贡赋,听从朝廷征调,其地、其人,仍归各位管辖。朝廷意在羁縻抚慰,而非夺尔等之业。” 他特别强调,“赋税之制,将远轻于朱褒之时,且主要用于本地修路、筑城、兴水利,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番承诺,一定程度上安抚了部分酋长,堂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面色稍缓。然而,豚水大酋波黑却冷哼一声,操着生硬的汉语质问道:“说得好听!汉家官府,向来言而无信!昔日朱褒初来,亦曾许诺,后来如何?如今换了你等,谁知是不是一丘之貉?我等在山中自在快活,何必非要听你成都的号令?各过各的,岂不更好?” 他的话代表了一种强烈的排外和自治倾向。
面对这近乎挑衅的质疑,霍弋眉头一竖,手按剑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诸葛瞻却抬手轻轻制止了霍弋,目光平静地看向波黑,语气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波黑大酋,快人快语。瞻不妨也直言。朱褒乃叛国逆贼,其行岂能代表堂堂大汉朝廷?我朝武侯昔日平定南中,对孟获等酋帅七擒七纵,可谓仁至义尽,信义着于四海,岂是朱褒可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