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升龙城一扫连日的阴霾,虽谈不上张灯结彩,但街道已被简单清扫,主要路口皆有明军或阮部士兵值守,秩序井然。一场简朴却不失庄重的仪式在皇宫正殿举行。
年仅十四岁的黎维宁,身着临时赶制合身的黎朝亲王服制(尚未正式登基,故不穿龙袍),在阮文岳及一众寻来的黎氏旧臣簇拥下,小心翼翼地步入了他只在幼时模糊记忆中来过的大殿。他面容尚带稚气,眼神却有着超出年龄的沉静,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恐。
郑经率领明军主要将领,身着正式甲胄或官服,立于殿中一侧观礼。阮文岳作为拥立首功之臣,亲自担任司仪。
仪式并不复杂,主要是向天地祖宗祷告,宣告黎氏血脉重归正统,并由几位硕果仅存的黎朝老臣奉上象征权柄的印玺(临时仿制)和宝剑。整个过程,黎维宁都严格按照阮文岳事先的教导,举止得体,虽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
当最后一道程序完成,阮文岳率先跪伏于地,声音哽咽却洪亮:“臣等恭贺大王!愿大王千岁,早正大位,光复社稷!”
殿内所有安南官员、将领,乃至外围的士兵,皆随之跪拜,山呼千岁。明军将领则在郑经带领下,行拱手军礼。
黎维宁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场面,小手微微颤抖,他看向身旁的阮文岳,又望向郑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众……众卿平身。国难方定,全赖阮……阮卿与天朝郑将军鼎力相助,寡人……寡人感激不尽。”
他顿了顿,按照事先商定的,继续说道:“寡人年幼,德薄能鲜,日后军国重务,暂由阮文岳卿与天朝郑将军共同参决。望众卿同心协力,共克时艰,早日扫清余孽,安定社稷。”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楚,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郑经暗自点头,此子虽年幼,但并非愚钝之辈,好生培养,或可成器。
仪式结束后,黎维宁被送往后宫妥善安置。主要的文武则移驾偏殿,开始商议具体政务。
郑经首先开口:“大王既已正位,名分已定。当务之急,是肃清莫氏残余,稳定四方。阮首领,你对莫敬典、莫敬完等人盘踞的凉山、高平一带了解多少?”
阮文岳立刻回道:“回将军,凉山、高平地处北部山区,地势险要,民风彪悍。莫氏在此经营多年,颇有根基。莫敬典收集残兵,据探报已有四五千之众,据险而守,急切难下。而且……”他看了一眼郑经,“此地毗邻大明广西,地形复杂,若用兵,需格外谨慎,以免引起边境纷扰。”
郑经明白阮文岳的暗示,莫氏残余很可能利用边境地带的敏感性做文章。他沉吟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可先派使者,持大王诏书前往招抚,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上策。若其顽抗,再行雷霆手段。届时,我自会禀明朝廷,协调广西方面,绝不会让其成为法外之地。”
“将军英明。”阮文岳点头,随即又提起另一件棘手之事,“至于南方郑梉……此人实力雄厚,占据顺化、广南等富庶之地,拥兵数万,且与占城、柬埔寨乃至海上商人(暗指葡萄牙人等)皆有往来。他一直以黎朝忠臣自居,指责莫氏篡逆,但从未真正出兵北伐。如今大王立,若他肯奉诏,则安南半壁可定;若他阳奉阴违,甚至自立门户,则后患无穷。”
一位明军参将忍不住插话:“哼!这郑梉坐观成败,分明是存了割据之心!依末将看,不如趁我军新胜之威,水陆并进,一举荡平顺化!”
郑经摆了摆手:“不可鲁莽。南方路途遥远,气候炎热,我军虽锐,但劳师远征,补给困难,易生变数。郑梉实力不弱,若逼之太急,其与莫氏残余或西洋夷人勾结,反为不美。” 他看向阮文岳,“阮首领,依你之见,郑梉可能会作何反应?”
阮文岳思索片刻,缓缓道:“郑梉此人,精明而谨慎。他虽有心割据,但公然对抗大王与天朝,他未必有这个胆量。末将以为,他大概率会表面上奉诏,遣使来贺,但会以‘清剿莫氏余孽、防备占城’等为由,拒绝北上觐见或交出兵权,实际仍行割据之实。”
“预料之中。”郑经并不意外,“既然如此,我们便给他这个台阶。可以大王子名义,加封郑梉为‘安南副王’或‘总镇南方诸军事’等显赫头衔,承认其在南方的现有权力,但要求他遣子为质,并输送粮饷助朝廷北伐莫氏。同时,密令戚将军,水师向南施加压力,做出可随时登陆的姿态。如此软硬兼施,或可暂且稳住南方,待我平定北方后,再图后计。”
“将军此策老成谋国!”阮文岳赞叹,“先稳住最大的变数,集中力量解决近患,确是上策。”
郑经又道:“北方武氏以及其他观望豪强,亦可参照此法,多以羁縻、招抚为主,许以官爵,稳其心志。当前首要,是巩固升龙周边,编练新军,恢复生产。阮首领,你旧部人马,以及新归附的义军,需尽快整编,汰弱留强,纳入朝廷统一指挥。此事,你要多费心。”
